担心倘若畿辅百姓都起来同清兵作战,纵然一时能帮助他将清兵赶跑,也会给朝廷带来“殷忧”。倘若有“无赖之徒”乘机作乱,他何以上对朝廷?岂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那时,他将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西市。他没有多犹豫,向姚东照等父老们拱拱手说。
“暾初先生,各位父老!我十分感谢父老们的隆情高义!象升十年来身经百战,未尝败衄,然今日情势如此,惟有一死报国!”
听了他的话,群众的情绪更加激动,纷纷地劝他移军广、顺,整顿兵马。一个农民老人揩揩眼泪,大声说:
“总督大人!你不要以为老百姓是无知愚民,只要大人移军广、顺,军民齐心,还怕不能够打败敌人?难道大人不信咱三府老百姓会拿起刀枪来保家卫国?大人,光想着一死救国可不是办法,如何打胜敌人要紧!”
卢象升摇摇头说:“唉,今日象升虽名为总督,实际只有疲卒数千。大敌由西边冲来,我既无援兵,又无粮草,千里转战,已经力竭。可是事事都由中制,动遭掣肘,夫复何言!象升旦夕就要战死沙场,不必连累畿南三府的父老兄弟!”
姚东照大声说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不能击败鞑虏,徒死何益?”
听了这几句话他很感动,但是他心中明白,如果他移军广、顺,朝廷一定会说他是逃避敌人,把他逮捕进京,到那时他纵然有一百张嘴也无处替自己申辩。但他是朝廷大臣,这样话不能对百姓父老说出口,只能回答说:
“象升身为朝廷大臣,何能违背圣旨,擅自移军就食?见危授命,死而无憾!”
“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惟君命难违,且总监大人即在数十里外,诸君虽出自一片好心,然象升倘以违抗圣旨、临敌畏怯的罪名,死于西市,千古含冤,何如慷慨跃马,死于炮火锋镐之间!象升死志已决,请父老们不必再讲了!”
父老们明白了他的苦衷,有人摇头不赞成,有人叹息,有人失望顿足,也有人因军情危急,朝廷昏暗,卢象升徒然就死,激愤难忍,不禁失声痛哭。象升和他身边的将士们看见百姓哭,也都忍不住淌下热泪。姚东照向他的面前走近一步,慷慨陈说:
“大人,自从崇祯二年以来,如今是东虏第四次人犯,比以往更加深入。每次虏骑人犯,京城戒严,朝廷束手无策,听任虏骑纵横,蹂躏畿辅,州、县官吏只会闻风逃窜,不敢固守城池。地方上乡绅巨室,也是闻风先逃,从无人肯为国家着想,全无忠君爱国之心,更莫说号召百姓共保桑梓。官军来到,对虏骑畏如虎豹,对百姓凶如豺狼。每次虏骑人犯,所过之处,房屋被焚,妇女被奸淫,耕牛、农具、牲畜、财物被抢掠,很多人被杀死,很多人被掳走。我们小百姓上不能依靠朝廷,下不能依靠官府,既怕虏兵,也怕官兵。可是光害怕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号召三府子弟,保家卫国,与虏骑周旋。百姓们因见朝廷畏敌主和,各路官军名为勤王,实为扰民,只有大人肯与虏兵一战,所以不愿看着大人徒然捐躯,无益于国,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望大人勿失三府民心,勿挫三府民气!”
卢象升说:“暾初先生,自从虏骑初次入犯,你就力主号召畿辅百姓保家卫国,故素有义士之称。但今日象升为国尽节,势所必然。决战就在眼前,象升只知为皇上效命疆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三府父老盛情爱护,象升惟有感激而已。”
“大人,听说虏骑正在向南来,请大人暂时退兵,稍避凶锋,缓十日与虏决战如何?”
“为何?”
“如大人能在十日内不与鞑子决战,东照与三府父老就可以率领数万子弟前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象升抓住姚东照的手,把他拉到几步之外,用潮湿的、十分激动的眼睛望着他,叹口气说:
“暾初先生!我的处境你还不完全明白。我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怎么能等待十天呢?”
“为什么不能等待?”
“第一,学生已被朝廷夺去了尚方剑和尚书职衔,不知何时会有缇骑来逮人京师问罪。万一在十日之内学生被逮入京师,倒不如赶快与虏一战,宁为国殇,胜死于诏狱①多多。第二,看虏骑趋向,分明拟深入山东,截断运河,威胁济南,倘不趁早迎击,挫其气焰,则山东数十州县必将望风瓦解。到那时,不惟朝廷将治学生以纵敌深入之罪,即学生亦将何以对山东百姓?第三,”象升放低声音说,“目前官军士气不振,畏敌如虎;自上朴走后,军心更为动摇。这所剩的数千饥饿疲惫之师因感学生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和平日赤诚相待,暂时不忍离去,勉强可以一战。稍缓时日.军心瓦解,学生纵然想战也不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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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诏狱——由皇帝下诏令逮捕下狱,称为诏狱。在明朝,一般由东厂或锦衣卫执行逮捕,下入镇抚司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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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候我五日如何?”
“五日?……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