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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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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能打动他的心了。

    有一天六月下旬的午后,朝晨下了一阵微雨,所以午后太阳出来的时候,觉得清快得很。他呆呆的在书斋里坐了一忽,因七月七快到了,所以就拿了一本《天河传说》(TheRomanceofthe

    MilkyWay)出来看,翻了几页,他又觉得懒看下去;正坐得不耐烦的时候,门日忽然来了一位来访的客人。他出去一看,却是他久不见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本来做过一任陆军次长,他的出来留学,也是有文章在里面的。质夫请他上来坐下之后,他便对质夫说:

    “我想于后天动身回国,现在L氏新任总统,统一问题也有些希望,正是局面展开的时候,我接了许多北京的同事的信,促我回去,所以我想回国去走一次。”

    质夫听了他同学的话,心里想说:

    “南北统一,废督裁兵,正是很有希望的时候;但是这些名目,难道是真的为中国的将来计算的人作出来的么?不是的,不是的,他们不过想利用了这些名目,来借几亿外债,大家分分而已。统一,裁兵,废督,名目是好得很呀!但外债借到,大家分好之后,你试看还有什么人来提起这些事情。再过几年,必又有一班人出来再提倡几个更好的名目,来设法借一次外债的。革命,共和,过去了,制宪,地方自治也被用旧了。现在只能用统一,裁兵,废督,来欺骗国民,借几个外债。你看将来必又有人出来用了无政府主义的名目来立名谋利呢。聪明的中国人呀,你们想的那些好名目,大约总有一国人来实行的。我劝你们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说‘要名!要利!预备做奴隶’的好呀!”

    质夫心里虽是这样的想,口里却不说一句话;想了一阵之后,他又觉得自家的这无聊的爱国心没有什么意思,便含了微笑,轻轻的问他的同学说:

    “那么你坐几点钟的车上神户去?”

    “大约是坐后天午后三点五十分的车。”

    讲了许多闲话,他的朋友去了。质夫便拿了樱杖,又上各处野道上去走了一回。吃了晚饭,汲了一桶井水,把身体洗了一洗,质夫就服了两服催眠粉药入睡了。

    六月二十八日的午后,倒也是一天晴天。质夫吃了午饭,从他的东中野的小屋里出来上东京中央驿去送他的同学回国。他到东京驿的时候已经是二点五十分了。他的同学脸上出了一层油汗,尽是匆匆的在那里料理行李并和来送的人行礼。来送的人中间质夫认识的人很多。也有几位穿白衣服戴草帽的女学生立在月台上和他的同学讲话。质夫因为怕他的应接不暇,所以同他点了一点头之后,就一个人清踽踽的站开了。来送的人中,有一位姓W的大学生,也是质夫最要好的朋友。W看见质夫远远的站在那里,小嘴上带了一痕微笑,他便慢慢的走近了质夫的身边来。W把眼睛闭了几次,轻轻的问质夫说:

    “质夫。二年前你拼死的崇拜过的那位女英雄,听说今天也在这里送行,是哪一个?”

    质夫听了只露了一脸微笑,便慢慢的回答说:

    “在这里么?我看见的时候指给你看就对了。”

    二年前头,质夫的殉情热意正涨到最高度的时候,在爱情上碰跌了几次。有一天正是懊恼伤心,苦得不能生存的时候,偶然在同乡会席上遇见了一位他的同乡K女士。当时K女士正是十六岁。脸上带有一种纯洁的处女的娇美,并且因为她穿的是女子医学专门学校的黑色制服,所以质夫一见,便联想到文艺复兴时代的圣画上去,质夫自从那一天见她之后,便同中了催眠术的人一般,到夜半风雪凛冽的时候,每一个人喝醉了酒,走上她的学校的附近去探望。后来他知道她不住在那学校的寄宿舍里,便天天跑上她住的地方附近去守候。那时候质夫寄住在上野不忍池边的他的朋友家里。从质夫寓处走上她住的地方,坐郊外电车,足足要三十几分钟。质夫不怨辛苦,不怕风霜雨雪,只管天天的跑上她住的地方去徘徊顾望。事不凑巧,质夫守候了两个多月,终没有遇着她一次;并且又因为恶性感冒流行的缘故,有一天晚上他从那地方回来,路上冒了些风寒,竟病了一个多月。后未因为学校的考试和种种另外的关系,质夫就把她忘记了。质夫病倒在病院里的时候,他的这一段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竟传遍了东京的留学生界。从那时候起直到现在,质夫从没有见过她一面。前二月质夫在中国的时候,听说她在故乡湖畔遇见了一个歹人,淘了许多气。到如今有二个多月了,质夫并不知道她在中国呢或在东京。

    质夫远远的站着,用了批评的态度在那里看那些将离和送别的人。听见发车的铃响了,质夫就慢慢的走上他同学的车窗边上去。在送行的人丛里,他不意中竟看见了一位带金丝平光眼镜的中国女子。质夫看了一眼,便想起刚才他同学w对他说的话来。

    “原来就是她么?长得多了。大得多了。面色也好像黑了些。穿在那里的白色中国服也还漂亮,但是那文艺复兴式的处女美却不见了。”

    这样的静静儿的想了一遍,质夫听见他的朋友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向他话别:

    “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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