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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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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次,感情终于没有接近起来,那一天午后,就匆匆的依旧同兄妹似的回到上海来了。过了元宵节,我因为胸中苦闷不过,便在报馆里辞了职,和她们姐妹四人,也没有告别,一个人连行李也不带一件,跑上北京的冰天雪地里去,想去把我的过去的一切忘了。把我的全部烦闷葬了。嗣后两三年来,东飘西泊,却还没有在一处住过半年以上。无聊之极,也学学时髦,把我的苦闷写出来,做点小说卖卖。

    然而于不知不觉的中间,终于得了呼吸器的病症。现在飘流到了这极南的一角,谁想得到再会和这老三相见于黄昏的路上的呢!啊,这世界虽说很大,实在也是很小,两个浪人,在这样的天涯海角,也居然再能重见,你说奇也不奇。我想前想后,想了一夜,到天色有点微明,窗下有早起的工人经过的时候,方才昏昏地睡着。也不知睡了几久,在梦里忽而听到几声咯咯的叩门声。急忙夹着被条,坐起来一看,夜来的细雨,已经晴了,南窗里有两条太阳光线,灰黄黄的晒在那里。我含糊地叫了一声:“进来!”而那扇房门却老是不往里开。再等了几分钟,房门还是不向里开,我才觉得奇怪了,就披上衣服,走下床来。等我两脚刚立定的时候,房门却慢慢的开了。跟着门进来的,一点儿也不错,依旧是阴阳怪气,含着半脸神秘的微笑的老三。

    “啊,老三!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我惊喜地问她。

    “还早么?你看太阳都斜了啊!”

    说着,她就慢慢地走进了房来,向我的上下看了一眼,笑了一脸,就仿佛害羞似的去窗面前站住,望向窗外去了。

    窗外头夹一重走廊,遥遥望去,底下就是一家富室的庭园,太阳很柔和的晒在那些未凋落的槐花树和杂树的枝头上。

    她的装束和从前不同了。一件芝麻呢的女外套里,露出了一条白花丝的围巾来,上面穿的是半西式的八分短袄,裙子系黑印度缎的长套裙。一顶淡黄绸的女帽,深盖在额上,帽子的卷边下,就是那一双迷人的大眼,瞳人很黑,老在凝视着什么似的大眼。本来是长方的脸,因为有那顶帽子深覆在眼上,所以看去仿佛是带点圆味的样子。

    两三年的岁月,又把她那两条从鼻角斜拖向口角去的纹路刻深了。苍白的脸色,想是昨夜来打牌辛苦了的原因。本来是中等身材不肥不瘦的躯体,大约是我自家的身体缩矮了吧,看起来仿佛比从前高了一点。她背着我呆立在窗前。

    我看看她的肩背,觉得是比从前瘦了。

    “老三,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我扣好了衣裳,向前挨近了一步,一边把右手拍上她的肩去,劝她脱外套,一边就这样问她。她也前进了半尺,把我的右手轻轻地避脱,朝过来笑着说:

    “我在这里算账。”

    “一清早起来就算账?什么账?”

    “昨晚上的赢账。”

    “你赢了么?”

    “我哪一回不赢?只有和你来的那回却输了。”

    “噢,你还记得那么清?输了多少给我?哪一回?”

    “险些儿输了我的性命!”

    “老三!”

    “…………”

    “你这脾气还没有改过,还爱讲这些死话。”

    以后她只是笑着不说话,我拿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了,就上西角上的水盆里去漱口洗脸。

    一忽儿她又叫我说:

    “李先生!你的脾气,也还没有改过,老爱吸这些纸烟。”

    “老三!”

    “…………”

    “幸亏你还没有改过,还能上这里来。要是昨天遇见的是老二哩,怕她是不肯来了。”

    “李先生,你还没有忘记老二么?”

    “仿佛还有一点记得。”

    “你的情义真好!”

    “谁说不好来着!”

    “老二真有福分!”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好久不通信了,前二三个月,听说还在上海。”

    “老大老四呢?”

    “也还是那一个样子,仍复在民德里。变化最多的,就是我吓!”

    “不错,不错,你昨天说不要我上你那里去,这又为什么来着?”

    “我不是不要你去,怕人家要说闲话。你应该知道,阿陆的家里,人是很多的。”

    “是的,是的,那一位华侨姓陆吧。老三,你何以又会看中了这一位胖先生的呢?”

    “象我这样的人,那里有看中看不中的好说,总算是做了一个怪梦。”

    “这梦好么?”

    “又有什么好不好,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莫名其妙,怎么又会和他结婚的呢?”

    “什么叫结婚呀。我不过当了一个礼物,当了一个老大和大姐夫的礼物。”

    “老三!”

    “…………”

    “他怎么会这样的早死的呢?”

    “谁知道他,害人的。”

    因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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