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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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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梅女士痛快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又站得高高地,蔑视一切,践踏一切了。不幸这高兴极不耐久。她立刻又浑身冰冷了,当她听得了梁刚夫的回答:

    “据我想来,你也是回去的好。对于你,上海是太复杂!”

    “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义。”

    “就是太复杂。你会迷路。即使你在成都也要迷,但是你自己总觉得是在家里。”

    被人这样看轻,是空前的;梅女士愤怒得心也痛了。她用劲瞅了梁刚夫一眼,转身便走。梁刚夫竟不挽留,望着梅女士的背影微笑地喷出一口烟,便关上大门。

    那沉重的木门碰上的声音好像在梅女士的作痛的心窝又加了最后的一击,她几乎迸出眼泪来。她飞跑着穿过马路,闯进自己的寓处。寓主人刘厅长正在照例地和宾客们打牌。梅女士悄悄地躲过了他们的注意,就跑到自己房里。

    在大镜子里照一下,她的脸色异常惨白。好像受伤者摸着了自己的创口,她全身发抖,软瘫在沙发里了。牌声和谈笑声从楼下传来。还清晰地听到了那位惯打错牌的国故专家谢老先生的连声懊丧。这位谢先生,据他自己说,和梅女士的父亲有点“世谊”,词赋老名家,但近来也用白话著书了;梅女士记得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他谈起旧谊的时候,他说过几句洞达世情的话:“尊大人也太古执了。虽然,他不愧为景岳嫡派,也得穿一身时髦衣服,譬如诊病的时候,不妨带一只温度表,叫病人夹在腋下,验验温度,那就是西学为用的国粹医生,准可以门庭若市了。何至悒悒不得志,奄然物化!又如我,近来也写白话文,就因为这是一件时髦衣服。自然还是那些群经诸子,不过穿了白话衣,就成为整理国故,不然,就是国糠国糟。你不要笑。是不是你也不能不换穿旗袍!”这么想着,梅女士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浅青旗袍,于是又连想到去年死了的父亲,以及此外的一些人,惘然在心里自问:

    “还是不回去罢?故乡的一切都是不堪依恋,还是努力认识这新环境罢?只是这刘厅长的公馆不能再住下去了,换一个什么地方罢?”

    梅女士不满意现在这寓处,因为是惠省长介绍来住的,说不定这里的上下人等都把她看成省长的外宠罢,而且这里的生活习惯也和成都太相像。她要摆脱那些腐心的过去,她要完全遗忘那颠倒错乱的过去。

    但是在梁刚夫那里受到的创痛第二次又发作了。她不明白自己的哪些地方受他看轻。想来自从在全国学联会认识了这位同乡,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期间内,她何尝有什么乖张的行动,难道是自己的太亲热,太多的过访,惹起人家的讨厌么?真是时代环境不同了!只有过男子们来仰望她的颜色,万料不到今天是反其道。男人们是那么的不配抬举罢?可又不尽然。梁刚夫有点古怪:不全是性情上的冷峭,也有行动上的不可测。就为的是站在这个更刚毅的人格前,所以她自己形成脆弱。也就为的是看不透人家的秘奥,所以她不能抓住他,却反受到冷落。这里就伏着创伤的症结!

    梅女士再对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孔,还是那样惨白。又像是找得了她的第二个自己,她本来的自己愤恨地诅咒了:也用更傲然的蔑视对待梁刚夫罢!给他看了点利害以后就永远丢开他!再像从前一般高视阔步,克服这新环境罢!记好谢老头子的议论,这里的人们只不过有一套更时髦的衣服!

    这样自己策励着,梅女士急忙跑出房来,到了牌声喧阗的客厅。在眩眼的灯火和杂沓的人影中,她稍稍感到那个不名誉的第二个自己的黑影确是离开得更远些了。她踅到一架大餐橱前面,拿起白兰地酒瓶,喝药似的咽下了两杯;于是便有繖形的粉霞在她眼前浮起,于是她便冶笑纵谈,直到飘飘然如在云雾中,支持不了自己。

    两天以后,在留沪学习法文,预备出洋的理由下,梅女士请文太太独自回四川去复命了;同时她也从刘公馆里搬出来,暂时借住在谢老先生家里。

    教法文的人,不能马上找到。梅女士只有访访朋友,每天地消磨时光。现在她的寓处离开梁刚夫的地方更远了。她是故意要离得远些,她想逃出那位怪人的威胁,恢复她自己的面目。她在新认识的秋敏女士家里做了熟客。在这里,她感得很自在。并非因为她对于那位娇小玲珑喜欢说话的秋敏女士以及她的苍老的丈夫都投契,乃是因为她看得透他们的心胸。在表面上看来,这一对儿很恩爱,但是梅女士早就看出秋敏女士有隐痛。这一点,聪明的秋敏女士从没正面表示过,却时常流露在她的一半儿牢骚一半儿吹的谈话中。

    一天午后,梅女士又跑到秋敏女士家里,刚推开了门,便看见梁刚夫的冷静的面孔。这意外的邂逅,噤住了梅女士,而梁刚夫亦只随便点一下头。站在旁边的秋敏女士却好像什么传家宝贝露了眼,皇皇然招呼梁刚夫到后门口低声说了好半天,这才摆出一付了不得重要的面孔回来应酬梅女士。

    “刚才那一位,你不认识罢?”

    看见梅女士始终谈着别的闲文,秋敏女士忍不住发问了;

    自然那言外之意是惟恐梅女士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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