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他衣服破烂,头发蓬乱,全身污秽之极,今日却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大财主,通身都
变了相,因此直到听了他说话的声音,这才认出。
狄云立时便想从坑中跳将上去,和他相认,但这几年来的受苦受难,教会他事事都要郑
重,不可鲁莽急躁,寻思:“这位老乞丐伯伯待我很好,当年我和那大盗吕通相斗,已然落
败,幸亏他出手相救。后来他又教了我三招精妙的剑法,我才得以大胜万门众弟子。现在想
来,他这三招剑法平平无奇,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当时却使我得以免受羞辱。”
又想:“今日重会,原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可是这里是我师父的旧居,他在这里挖掘
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起这样一座大屋,掩人耳目?他从前是乞丐,又怎样发了大财?”心
下暗暗暗琢磨:“还是瞧清楚了再说。他虽是我恩人,但是拜谢也不忙在一时。他怎么不怕
我师父回来?难道……难道……师父竟死了么?”
他从小由师父养育长大,向来便当他是父亲一般,想到师父说不定已经逝世,不由得眼
眶便红了。
突然之间,东南角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个乡民的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主人跃入
坑中,俯身拾起一件东西。坑中众乡民都停了挖掘,向他望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根锈烂铁
钉,反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抛在一边,说道:“动手啊,快挖,快挖!”
狄云和众民忙了一夜,那主人始终全神贯注地在旁监督,直到天明,这才收工。多数乡
民散去回家,有七八人住得远,便在大屋东边廊下席地而睡。狄云也在廊下睡了。睡到下
午,众人才起身吃饭。狄云身上肮脏,旁人不愿和他亲近,睡觉吃饭时都离得他远远的。狄
云正是求之不得。他虽学会了小心谨慎,不敢轻信旁人,但要假装作伪,仍是颇觉为难,时
候一久,定然露出马脚,别人不来和他亲近,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吃过饭后,狄云走向三里外的小村,想找人打听师父是否曾经回来过。远远见到几个少
年时的游伴,这时都已粗壮成人,在田间忙碌工作,他不愿显露自己身份,并不上前招呼,
寻到一个不相识的十三四岁少年,问起那间大屋的情形。
那少年说,大屋是去年秋天起的,屋主人很有钱,来掘聚宝盆的,可是掘到这时候还没
掘到。那少年边说边笑,可见掘聚宝盆一事,在左近一带已成了笑柄。“原来的那几间小屋
么?嗯,好久没人住啦,从来没人回来过。起大屋的时候,自然是把小屋拆了。”
狄云别过那少年,心中闷闷不乐,又是充满了疑团,猜不出那老乞丐干这件怪事到底是
何用意。他在田野间信步而行,经过一块菜块地,但见一片青绿,都种满了空心菜。
“空心菜,空心菜!”
蓦然之间,他心中响起了这几下清脆的顽皮的声音。“空心菜”是湘西一带最寻常的蔬
菜,粗生粗长,菜茎的心是空的。他师妹戚芳给他取了这个绰号,笑他直肚直肠,没半点心
事。他自离湘西之后,直到今日,才再看到空心菜。他呆了半晌,俯身摘了一根,闻闻青菜
汁液的气息,慢慢向西走去。
西边都是荒山,乱石嶙峋,那是连油桐树、油茶树也不能种的。那边荒山之中,有一个
旁人从来不知的山洞,却是他和戚芳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他怀念昔日,信步向那山洞走
去。翻过两个山坡,钻过一个大山洞,才来到这幽秘荒凉的山洞前。
只见一丛丛齐肩的长草,把洞口都遮住了。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钻进山洞,见洞中各
物,仍和当年自己和戚芳离去时一模一样,没半点移动过,只是积满了灰尘。
戚芳用黏土捏的泥人,他用来弹鸟的弹弓,捉山兔的扳机,戚芳放牛时吹的短笛,仍是
这么放在洞里的石上。那边是戚芳的针线篮。篮中的剪刀已生满了黄锈。
当年逢到冬天农闲的日子,他常在这山洞里打草鞋或是编竹筐,戚芳就坐在他身畔做鞋
子。她拿些零碎布片,叠成鞋底,然后一针针的缝上去。师父和他的鞋子都是青布鞋面。她
自己的,鞋面上有时绣一朵花,有时绣一只鸟,那当然是过年时节穿的,平时穿的鞋子也都
是青布面。若是下田地做庄稼,不是穿草鞋,就是赤脚。
狄云随手从针线篮中拿起一本旧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唐诗选辑”四个字。他和戚芳都
识字不多,谁也不会去读什么唐诗,那是戚芳用来夹鞋样、绣花样的。他随手翻开书本,拿
出两张纸样来。那是一对蝴蝶,是戚芳剪来做绣花样的。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