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南天门,你去不去?”
我想了,可说不出来,肯定有时候比否定更难出口,于是我再不说话,我只能陪他去他的不去不行。
门仍然紧闭,紧闭的程度不像屋里住得有人。死啦死啦站在门前,鼓足了勇气——权且想一个疯子居然需要鼓足勇气——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干脆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嘀咕:“我现在连爹妈都不敢来看。”
他就低了头看自己的脚。一只手高高地举在门楣上发呆。他敲门的时候我又退了两步。
门开了,死啦死啦低头看着来应门地主。雷宝儿抬头瞪着他——一个小孩子的眼睛居然是也可以那样冰冷地。后来迷龙老婆也来了,把着雷宝儿的肩,看着——她母子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们就那么冰冰有礼地开始寒暄——对,不是彬彬有礼。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一直没有关照到。”
迷龙老婆:“没事。”
死啦死啦:“……仗打完了……对我们来说该算是打完了。”
迷龙老婆:“太好了。”
我用瘸腿挠好腿的膝弯,一秒钟被切成一百秒来过了。死啦死啦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很长的犹豫,倒好像那种客套地屁话还用想似的。迷龙老婆倒是回答得套腔套板的利落。
死啦死啦一直把一只手塞在衣袋里捏着。我知道,那里边装地是我们凑的钱。你放下就走好吗?——可我不敢发声。
并且死啦死啦还说车轱辘话:“……我看看就走。”
迷龙老婆:“团座,进屋喝杯茶?”
死啦死啦回了头,话说得比钢板还硬,这会还要看我求援,我泥雕木塑地也没个反应,而且迷龙老婆也并没再邀请他,而是牵了雷宝儿顾自地就进院。死啦死啦又茫然地看了看我,他现在就像脑门心被人拍了个迷魂药饼似地,只剩下跟着人进院。尽管他小心得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雷区。
我往前走了两步,这叫义气。我站在门坎外再也不进去了,这叫理智。
死啦死啦站在那发傻,并又一次向我求援:“孟烦了你不进来看看你爹?”
我:“他要自己没出来,就是不想见人。”
于是死啦死啦完全放弃我了。我很同情他,你就想他进雷池似地做这每一步时,迷龙老婆和雷宝儿两双眼睛都在又冰冷又空洞地看着他,于是他只好转回头去面对,泛出一个二百五地生硬笑容。
迷龙老婆:“要劳团座等候了,水刚坐上。”
死啦死啦:“没事没事……你们……还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听说战场都拉过西岸了。老百姓可以过正常日子了。路也不光是军车用了,哦。我昨天碰见西岸的人来禅达卖菜了……不过都是山野菜。”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都是多亏了你们。”
死啦死啦:“……是多亏了……多亏了……多亏了迷龙这样的人。”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里捏着,那些钱怕都被他捏回成纸浆了——简直惨不忍睹,我站在门外,皱着眉头。
死啦死啦:“迷龙……迷龙这个死得很英勇,这个虽死犹荣。”
迷龙老婆:“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果迷龙也叫死得英勇,南天门上的死人怕要全体暴动。我不该剁掉那个猪头的,那里边也许藏着我那团长的全部智慧……可这时我眼角窥见一个人,我觉得兽医、迷龙他们的鬼魂一起向我袭来。
我猛然转过了身,我身后的那个人影已经没了,刚才他是从我身后蹦过去的。
我转回头来,死啦死啦在漫长的默唧后终于切入正题,但看在我眼里已经象拉洋片一样虚假。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钱,厚厚的一卷,拿细绳捆着,纸币本来就不值钱。
死啦死啦:“……这个,是我欠迷龙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