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光愤怒地抬头,他不是个能经受得起意外的年青人:“一防上没有那么强火力!你集中了整个联队的机枪火力,二三防不要了吗?”
我的声音在别人听来也许很悲伤,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正在屠杀我方的弟兄,于是我只好木讷得不带人类的感情。“我们渡江了四次,最近的一次在敌军一防外趴了两天。他们的网道可以保证一防和三防同时吃上热饭。饭能送到,拆散的武器也是一样。没一防,没二防,没三防,一二三都是拿来骗人的——这地方竹内连山准备了一年多,是他的战场。他早预备好的杀场。”
虞啸卿:“继续。
那就是表示何书光的抗议无效,于是我继续开始我的恶毒,“我军——就是日军深埋地下,网道四通八达,只要龟缩,就扛得起有限伤亡,最要紧的,你方火力没能摧垮我军的临战之心——也就是杀人之心。”
那确实很恶毒,全联队的机枪火力网集中于一线,在狭窄的江岸上制造金属风暴。主力团的伤亡率现在要以秒来计算。
“一防,集中轻重机枪和掷弹筒,歼灭登岸之敌。老掉牙的武器,可全联队的装备量集中在那么光秃秃挤满人的滩涂上,几十米射程,我会宁可挨美国燃烧弹。二防,集中直瞄火器于半永备工事内,截断渡江之敌。那些工事一零五炮啃上去也只掉层皮,就算工事被毁,也还能在二三防线的地下甬道机动。三防,将远程火炮置于反斜面的炮巢中轰击。以避开东岸优势火力反击。”我说。
何书光立刻开始反驳——一个不讲理的大孩子终于找到了理儿。“反斜面?那样的鬼射角?谁也打不到谁!你们根本就打不到战场上!你们连东岸阵地都打不到!”
我:“那里已经不用打啦,几百人挤在个窄胡同里砍杀。早插手不下啦。禅达群山环抱,运输艰难,虞师曾被逼到全师火炮就一个基数储弹的份上。现在路有啦,打得起大战啦,可大战更耗物资,那要路来运的。我炸的是路。先毁禅达往江岸地路,再毁外界往禅达的路。年多的时间,日本人又不是没飞机,早可以逐路段标定了。现在你们又要靠人力运输啦,连以前都不如,因为有了车,你们事先没预备足够的骡马。”
何书光瞪着我,我想他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被击败,而是被我击败。
然后那家伙开始爆发,“我会冲上去的!我拿刀砍也砍翻了你们的防线!我不怕死的!我这条命早就不打算要了!谁死了,我就会填上去!我死了,别人也会填上去!”
我低下了头,好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叹气,我并不是那么想看一个草包的现形。
虞啸卿:“下去。”他声音很轻,因为他的部下即使在狂怒时也会注意他地发声:“你真是我的赵括——我会给你仗打的。”
何书光收了所有的性子,下去,他会很愤怒,但是沉默的愤怒。
虞啸卿:“海正冲,你是第一主力团,实战首攻。希望你不光有军人之表,也有军人之里。”
海正冲纠纠地走了出来,那是个粗壮的武夫,往下的行为却要改观我的印象,他走到沙盘跟前,一个中校团长,先给我这小中尉一个敬礼,以致我也只好很不像样地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