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屁股:“傻瓜啊笨蛋啊叫花子啊。”
郝兽医:“少说两句吧,积点德,少说两句。”
迷龙:“他们死得,我们说不得?”
不辣:“手榴弹蹦起来扔,你们见过吗?干嘛蹦起来扔?”他拍着自己已经光秃的弹袋,“我背这么好些干什么?我先趴着摔一个,炸花了炸雾了,我再……再蹦起来扔!”
这事我深有同感:“没错。”
蛇屁股:“笨蛋,该死的。团座,是不是?”
死啦死啦:“……嗯。”
郝兽医:“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我们并没少说两句,我们扯着皮,拖着我惊魂未定的父母一路下山。
后来我们一直唾沫横飞地诅咒和污蔑掩护我们的人,别无所思,别无所想,他们死了,永垂不朽,我们的胡言乱语也将永远同在。我们这样到了江边。
狗肉在那棵大榕树下扒拉,这离我们上岸的地方真的不远。
迷龙跳下水,从树下的水中拽出一条绳子,它很长,松松垮垮地沉在水里,但把它绷直了,就是又一条索桥。
我们开始忙这个工作,并且我们仍然在大放厥词。
克虏伯:“他们不会真死的。和尚高兴得很,不像要死的。”
丧门星:“山里头还是有退路的。”
豆饼:“嗯,嗯嗯!”
我:“枪口都顶脑门子上了你往哪退?”
蛇屁股:“是他们把脑门子顶枪口上的。”
不辣:“对。”
死啦死啦:“闭嘴。”
他摸了摸那根被我们绷直了的绳索,然后直挺挺的,像一具尸体那样倒进江水里,我们看着他从江水里再露头,在激流中东进。他很反常,从过了江之后就反常。
于是我们也那样子扑进江水,迷龙背着我的母亲。克虏伯拽着我的父亲。
后来我们闭嘴了,除了江水的奔流我们再没听见其他声音。
我们在东岸栖息,放下那些书,由我父亲清点——我们几乎觉得那些书是沾着血债的——同时还要把露出水面的绳索弄松,让它再沉入江底。
我父亲又高兴起来,我真希望他看到这一路上的血肉横飞,可他就没怎么看到,我想就算看到也进不了他心里。
他高兴了,所以他玩着手杖,咏着诗句:“雅意老山林,每作山林趣。引领山林景,赋咏山林句。”
一直照顾他的郝兽医就只好向我悄悄苦笑:“老爷子还做得一手好诗句啊。”
我:“做诗要力气的。他只有背书的力气。”
我觉得饥肠雷鸣,我掏着口袋,掏出一点已经被水泡了的饼干,我看看我疲惫而苍老的母亲,把饼干递给她,我想她一样饿了。
我:“妈妈……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母亲:“拦着什么?”
我:“每件事,每一件。”
我母亲就答非所问:“你爹过得越来越难了。你怎么还这样子对他?”
我没话,郝老头在后边推我,我看看他手上的食物——本地人的食物,一种黑乎乎的糍粑,我接过来。
郝兽医:“那些人给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名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这点食物也给了我母亲,我走开,下意识地走向死啦死啦身边,那是为了方便我父亲吃饭,一路上他都在用连目光都远离我这样的幼稚方式,表示我的大孽不道绝无可恕。
我在死啦死啦身边看着我父母吃那点可怜的食物,父亲忙于整理刚才泡湿的书籍,我母亲像喂孩子一样掰开了喂他。
我的父母老了,他们一生中从未有过感情,在老年时终于相濡以沫。但也老得再无关心外界的心力。
其实我一直发疯地想见他们,见了,再转身打仗去,像从前臆想的那样,不那么茫然地战死,F0RTHEL0VEING。但根本轮不到我。他们先转身给了我脊背。”
死啦死啦在旁边轻声嘲笑着:“不拿枪顶你爹了?你学会了什么?”
我向着怒江而不是向他说:“什么也没学会。”
我们拉着个长而松散的队形,走在我做逃兵时曾走过的路上。一辆一辆的卡车从我们身边驶过。现在禅达有很多来往的军车,比任何时候都要多的车,坦克、牵引的大炮,它们把尘灰与泥土抛在我们身上。
我们快散架了,在这几天里散掉的不光是我们的体力。
不辣忽然把枪一扔坐在地上,这回他是排头兵,他开始啜泣。
不辣:“我不想走啦。出来想发洋财,除了一身疤拉,毛也没找到。”
死啦死啦在他后边,所以踢了他一脚,我们每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时都踢了他一脚。
后来我们走远时,他瘸瘸拐拐跟在我们后边。
后来一辆卡车停下,把正想回到我们队列的不辣拦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车上跳下个何书光,以及几个荷枪实弹,表情上对我们绝不友好的友军,然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