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边地推擞来看,又和好了。
郝兽医问大家:“他叫啥名?有个名字,以后人来了好找。”
蛇屁股说:“谁会找?他河南人,家早被占啦。”
郝兽医问他:“你广东人,也被占啦——你愿意没名没姓地来填云南的土?!”
丧门星说:“叫豆饼。”
郝兽医提高了嗓门,“我说名字!”
蛇屁股说:“那没说过。”
“说过的。”我说,郝兽医便看着我,我又说:“只是谁也没记住。”
郝兽医打发大家出去,“行啦行啦,都出去吧。都跟我一样,你们在这站到天亮也只是个送终的,认得这张脸而已,连这个人都不认得。”
老头子就往起里爬,滞了血的老腿叫他很不灵便,我们打算帮他架起来,但老头忽然开始猛烈地挣打着,“走啊!出去啊!我就是挪挪腿!就是送终我也是要坐在这儿的!我是个医生!”
于是我们留下了他出去。阿译虽然一直没吭声,却是最后出去的一个。
禅达的夜色像是为禅达的院子而生的,虽破烂,却很美。我们出了门也没搭讪的心,只不辣和蛇屁股那对难兄难弟在嘀咕。
不辣说:“我宝庆人,我叫邓刚。屁股你要帮我记好了。”
“我梅州的,马大志。”蛇屁股说。
丧门星很想插入那个小小的互助团伙却插不进去,“我叫董刀,我弟弟叫董剑。”
不辣就没理他,“我的名字认得我,我就不认得他。烦啦,你帮我写下来——”
“写哪儿?”我问他。
“写……”不辣在自己身上打量。
我说:“写衣服上?烧没啦。刻枪上?您老有枪?刺屁股上?额头上?胳臂上?炮弹炸不烂?揣口袋里?埋你的人有心思翻?你身上哪块是由你自己作主的?——我要睡啦。狗肉,睡吗?”
狗肉于是在我头先走着,我跟着狗肉,扔下他们在黑夜里茫然。
今天晚上这屋很安静,老郝在那屋守夜,不辣他们也没进这边,只有一个克虏伯在打着呼。狗肉趴在我身边,我们俩都了无睡意地瞧着这屋的光与暗。
虽然不知道豆饼的名字,可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怎么到了这里。在离禅达很远的某处下游大难不死地上了岸,带着一身烂伤,被洞穿过的肚子,像流浪狗一样乱晃,找到这里,仅仅因为这是除他家乡外他唯一认识的地方。
仗打完啦,我们对自己说,凑合活吧。可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等他死。
屋子忽然猛然震动了一下,震动之剧烈让克虏伯都睁开了眼,慌乱地看了我一眼。
我安慰他,“没事。迷龙啦,又开夜工啦。”
于是克虏伯立刻便又睡着,呼声来得比炮弹还快。屋子又震了一下,那不是拿拳头擂的就是拿身体撞的,迷龙看来是要把他的抑郁全发泄在房事之上。狗肉梗起了脖子,支楞起它的两只耳朵。我在这样的左右交攻中苦笑,又要是一个失眠的晚上,“睡吧狗肉,睡得着就睡吧。睡吧,狗肉。睡吧,小醉。”
但是迷龙的一声嚎叫震得我仅有的几分睡意也没了,“你就是我跟路边捡来的一个臭娘们儿!——别他妈那么瞅我!我还动手啊!老爷们打老婆不拣日子!”
又一次震动,这回我依稀听到了拳头着肉的声音。迷龙老婆不是个哭天抢地大吵大闹的主,所以我们能听到的都是迷龙单向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