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到地方我要干什么?”
我斜眼看着他,问:“军官训练团出身,你不会打仗?”
阿译有些赧颜,“除了练操典就是背语录……我哪打过仗!”
我看着他但是并不同情,我们有很多他这样的军官。
我扭过头不看他,说:“封你营长的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阿译急得有些抓狂了,“他让我督战!——什么是督战?”
这真是个让我们所有要打仗的人都反感的字眼,我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的漠然让阿译更着急,“什么是督战?”
迷龙从他身边过路时有意撞了他一下,“王八营长,犊子督战。”
阿译被撞到了路边,他看着以往就对他冷漠的人加倍地冷漠,于是他更加茫然。
脚下的土地终于平了,我们踏着脚下明显是用人工辗平的硬土,听着雾气中传来的巨大引擎声,被螺旋桨撞击的雾气像是有形质的怪物向我们扑来。
豆饼惊恐地大叫:“日本鬼子!日本鬼子!”
他猛然扑向了我们,让整个队伍更加混乱。押送兵和我们中罕有的几个还有枪的人摘下枪往他指着的方向空比划——但我们只看见雾气中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引擎在预热,它的螺旋桨缓转着把雾气推送向我们。
要麻一巴掌拍在往人群中死钻的豆饼头上,“瓜娃子的笨蛋!看见飞机就喊日本!”
康丫兴奋地直蹦,“我们的飞机!打日本飞机的啦!哒哒哒哒哒!那么大的炮,看见没?”
阿译被他斩钉截铁地说得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决定纠正一下,“是美国盟友的飞机。”
我看着那个被康丫说成战斗机的大家伙,他说的炮是螺旋桨发动机,美国空军的标识倒是清晰可见,我告诉他们:“C46是运输机,这是驻华空军特遣队。”
迷龙亢奋得不行,“我们要上去吗?屁股搁哪儿?得有个抓手的地儿吧?”
看这家伙的架势是以为自己要坐在翅膀上了,但在他往那上边蹦之前,押送兵忙不迭地把我们赶开了——那是连他们也不敢碰的禁忌。
我们在雾气中攒行,已经冻麻木了的神经被现代工业的奇迹弄得又有点亢奋,“哒哒哒”“咚咚咚”的口头模拟扫射和“乌滋空通”“嘘-轰隆”这样的模拟轰炸仍在我们中间层出不穷,我们实在已经被日本人欺得太久了。
“我们要去打东京吗?”阿译惊恐而小心地问我,又带了很多向往。
我瞧了他一眼,“上海都飞不到就没油了。”
但是我在笑,那种笑并不全然是对阿译的耻笑,我和其他人一样兴奋。
学生时我写作文,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民族之魂魄,论到最后也夹七缠八没搞清楚,论民族之血为石油,民族之骨为钢铁,民族之神经为技术那部分倒是工整对仗,因为我父亲就是早期留洋学机械的人。
虞啸卿做军火展示没让我觉得什么,因为近战要拼我夹七缠八的魂魄,雾气里的机群却让我亢奋,像是个没腿的人接触到生平第一条假肢。
我们中的很多人看着机侧漆的那个裸体女人发呆,起反应的不仅是他们蠕动的喉头,我们被带到一边,现在在雾气中影影绰绅的是C46飞机庞大的屁股。
一个貌似是地勤管理的军官匆匆跑过来,“脱!衣服都脱啦!”
“换新衣服啦!”“要换新衣服啦!”“发枪!”“对,还要发枪!”“娘的,我要花机关!”“花机关算什么?那个叫什么?”“烫妈生!对,烫妈生!”“瘪犊子烫妈生,砸我一身瓦片。”“让你充好汉。”我们兴奋地聒噪着,低语着,争先恐后脱着衣服,脱掉裤子。
我挤向那个军官,递出我在破庙写好的纸片,“长官,长官,能不能帮我寄封信?”
那家伙只是少尉,但对着我这中尉的架势好像他是少将,“寄什么鬼信啊?”
我点头,“就是鬼信。遗书。地址写背面了。”
那家伙看了看我,算是接过去了,“你们是去打胜仗的。寄什么遗书。”
我点头哈腰地回到人群中,看着那家伙把我的信随手塞进了裤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寄。我脱下裤子后便露出大腿上包扎的绷带,我退进了人群,把迷龙和康丫拉到我的身前,郝兽医也好心地遮过来——但随即我发现,没人管这种小事。于是我可以专心用裤头上多出的一小截绳头绑住我手上的磺胺药瓶。
那个军官在我们中间看也不看地走过,一边在他的登记簿上划拉着什么,他唯一关注到的是不辣仍背在肩上的汉阳造。
他喝道:“放下!背着枪干什么?”
不辣很不自信地嗫嚅:“……打小东洋……”
“到地头美国人派枪,英国人派衣服,背这块废铁去干什么?放下!”
不辣很难割舍地把枪归入脱了一地并被拢成一堆的那些破衣烂衫,其他几个好容易保留了自己枪支的人有样学样,连要麻的刺刀,蛇屁股的菜刀也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