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恶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夫刻
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与,节其所
偏,虽情品万区,质文异数,至于陶物振俗,其道一也。叔末浇讹,王道陵缺,
而犹假仁以效己,凭义以济功。举中于理,则强梁褫气;片言违正,则厮台解情。
盖前哲之遗尘,有足求者。
霸德既衰,狙诈萌起。强者以决胜为雄,弱者以诈劣受屈。至有画半策而绾
万金,开一说而锡琛瑞。或起徒步而仕执珪,解草衣以升卿相。士之饰巧驰辩,
以要能钓利者,不期而景从矣。自是爱尚相夺,与时回变,其风不可留,其敝不
能反。
及汉祖杖敛,武夫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豪之烈,人怀陵上
之心,轻死重气,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自武
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
守文之徒,盛于时矣。至王莽专伪,终于篡国,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
丘壑,甘足枯槁。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
重于时矣。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
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
于斯行矣。
夫上好则下必甚,桥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若范滂、张俭之徒,清心忌恶,
终陷党议,不其然乎?
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
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
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
始矣。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为
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
啸。”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
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
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进阶、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自公卿以
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
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谇其占。
成弟子牢脩因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
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
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
使者四出,相望于道。明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并表为请,帝意稍解,乃
皆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
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
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
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
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宇为“八俊”。
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
“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
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
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
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
“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
楷、田槃、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墠,共
为部党,而俭为之魁。灵帝诏刊章捕俭等。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
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宇、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
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
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