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家,刚放下行李,母亲递过一件父亲的军大衣,“去看看你爸,里面冷,穿上。”
无声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军大衣,魏大虎下意识地放到鼻前嗅嗅,衣服上依旧带着父亲的味道。父亲不抽烟,衣服上没有不好的味道,一点点淡淡的体息,像刚下过雨的土地,散发着一种淡涩味的清香。
这味道如此亲切,而人呢?真的已天人永隔?
魏大虎拒绝了母亲的相陪,一人走进军区医院冰冷的停尸房,他更希望单独和父亲呆一会儿。
停尸房的灯不太亮,一圈圈淡淡的光晕洒在小小的空间,制冷设备嗡嗡响着,一时间,魏大虎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周围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也许,自己真是在做梦,也许,自己很快会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校园当中,父亲依旧会在某个时刻拨通自己的手机,隔着电波在千里之外喊着自己……
“虎子,虎子”,一瞬间,魏大虎似真听见了父亲的呼唤,像记忆中的一样,如此亲切,如此温馨,如此真实,在这小小的停尸房中低徘回荡。
“爸。”魏大虎不自觉地回答了一声,耳边却声息全无。
是真?是幻?是错觉?伸出手,魏大虎准备去揭被单,却觉自己双手颤地厉害,勉强镇定了一下,一咬牙,魏大虎缓缓拉开雪白的被单。
被单下,父亲的身躯渐渐露了出来,即使躺着,也像平时一样挺拔伟岸,曾虎虎生威的双眼此刻紧紧闭着,如睡着一般安静安祥,一对浓郁地剑眉却微蹙着,似是满怀着壮志未酬地遗憾。魏大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父亲饱满的额头,额上一处明显的伤疤,正是幼时那一次,父亲为救自己留的。
是父亲,真是父亲!
一路上,魏大虎始终不敢相信父亲真的死了。
魏大虎只知道父亲是军人,同时又是警察,但父亲具体做什么,父亲从不说,自己和母亲也从不过问,这是父亲立下的规矩。每次出门,父亲只是说要“出差”,不管一年半载,还是三天五天,没有一次告诉自己和母亲去哪儿,去干什么。
但在魏大虎心目中,父亲是个英雄,一付好身手,累累的军功章,一身伤痕,记载着父亲的功绩,更证实着父亲职业的神秘和危险。
魏大虎曾记得自己幼年和父亲那回遇险。
那次是父亲假期,带自己外出旅游,却遇上一伙“劫匪”——父亲后来这样说,但魏大虎明白,那是父亲的遁词,因为那伙“劫匪”明显经过训练,而且有几人带着枪。
当时,父亲接连重伤对手十余人,自己已满身是血,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却不肯离开身后的那株大树——魏大虎就藏在那棵树的树洞里。
一张丑恶地狞笑的脸逼近了父亲,手里是正滴着血的匕首。
匕首挥过一道寒光向父亲刺来,几滴湿湿的东西溅到魏大虎脸上,暗红的,黏稠的,不知是父亲的血还是那伙人中哪一个的血。
父亲一条腿已经受伤,跪在地上,左手挡着魏大虎,右手捏着一片肥厚结实的橡树叶。
那人的匕首再次向父亲刺来,一瞬间,魏大虎已经害怕绝望无法呼吸,却见那片橡树叶从父亲手中射出,划着弧线从对方眼前划过……然后,那人丢下匕首捂着双眼嚎叫,剩下的人见状,心胆俱裂地迅速逃走,最后,像山一样的父亲倒在地上……
事后,魏大虎悄悄拾起那枚片带着血的树叶,藏进自己的衣兜里。
那一回,医生从父亲身上取出7颗子弹头,缝合了15处刀伤,父亲整整昏迷了一个月,人人都以为父亲挺不过那一关,但魏大虎相信,父亲一定会醒过来,他把那枚树叶悄悄压在父亲的枕头下,后来,父亲真的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
许多年,这片树叶一直陪魏大虎,他觉得,父亲的影子就印在这片树叶上,坚强、冷静、不言放弃。
其实,魏大虎一直在怀疑,父亲是部队最神秘的组织,尖锋特动队的一员,传闻中,这个部队收录着部队精英,人人经过严格训练,大都亦警亦军,无论从精神到身手,都能以一挡百,尖锋特动队,也是部队的一把秘密尖刀,刀锋只在最危险的地方闪着尖利的寒光。
不管父亲是不是那里面的成员,在魏大虎心目中,父亲早已成为正义的化身,不死的战神。难道,这样英伟的父亲也有无法躲过死神的一天?
“爸!”魏大虎一声低唤,低下头去,强自抑制的眼泪涔涔而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双冰凉的大手轻轻抚到魏大虎脸上,抹去一行热泪。
骤然吃了一惊,魏大虎抬起头,却见尸床上的父亲僵硬地抬起一支胳膊,直直地抚向自己的面颊,同时,父亲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正如梦中所见的一样,杂揉着凄楚、恐惧、愤怒,还有坚定和热切的期盼……
随着父亲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热切,一圈血红血红的圆圈在父亲紧挨着父亲乌黑的瞳仁闪着妖异夺目的光彩。
一滴混浊的泪珠从父亲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