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一般都有几个共同点,一个是脏,一个是臭,因为住的地方本来就猪狗不如了,又如何能要求他们保持一种人的礼节?干净,就是一种人与人需要相处才会产生的礼节。死牢里的犯人,在这两点上可能更甚于其他犯人,因为别的犯人还有希望,还有重新回到人间的希望,所以他们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自己“干净”一点。如果我们肯了解他们所处的环境,那么,就不必过多地指责这个干净是否真的那么“干净”。而死牢的人,如果以他们真实的处境来判断的话,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们可能是待宰的猪狗,也可能是还能行动的尸体,不仅看管他们的人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们自己也早已不当自己是人了。人是什么?人至少需要尊严,可是死刑犯没有一点点的尊严。
看到胡喜的追命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人”。他很干净,是的,很干净。是那种一般犯人一样的干净,他身上的囚衣当然很脏很破,可是看上去,却让你有一种很整齐或者是整洁的感觉。他身上也散发着免不了的臭味,但是那不是恶臭,这股臭味让你明白他的居住环境有多么恶劣,可是也让你感到这是一种生命的味道,很亲切很美好。追命一眼就可以看出胡喜被刑囚的痕迹,他的指骨至少断过三次断了七根,他满嘴的牙齿已经被用一种木板打脸的刑法打光了,他的胸膛上应该留着不止一处烧红的烙铁留下的痕迹,他的一条腿走起路来有些拐,那也是因为曾经被打断过的缘故。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指,十指俱在,可是,都已经没有了指甲,变成了肉球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很让人感到一种锥心的痛。
这一切,都在追命的意料之中,他看得出胡喜应该有半年左右没有再受刑了,否则,那些伤口根本愈合不成现在的样子,也许是他就要死了,也许是已经折磨他折磨得够了,也许、是那些要教训他的大人物们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太多的酒要喝太多的女人要陪太多的钱要捞渐渐将他遗忘了。
胡喜已经知道追命的身份,如果此时他扑过来哭喊叫冤,追命也可以理解,虽然不会厌恶却也难以感动。不是追命铁石心肠,不论是什么人,如果每天面对的都是类似血淋淋的悲惨事情,如果每一次都要痛彻心肠,那么他会无法生存下去的。就好像医生,平常人总认为医生是比较冷血的,有人也讲,这是一种职业病。
但是见到追命的胡喜,只是坦荡的站着,微笑的看着追命,如同一位迎接好友来访的主人一般,站在门前欢迎来客。他的身体看上去单薄而脆弱,他的面容看上去也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没有了牙齿,他像一个一百岁岁的老人嘴是凹陷的。可是,他的笑容却让追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活力他的生机,他的身体也许已经被折磨得垮了,他的精神他的人格却依然鲜活的跳跃着。追命甚至惊奇的发现,在那些从来不拿死牢里的犯人当人看得狱卒们眼里,胡喜也是一个人。他们看胡喜的眼神,明白的透露出了这个讯息,这种眼神只有把人当作人的时候才会有。
“三爷,您费心了。”这是胡喜见到追命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已经知道我在查你的案子?”死牢里,家属是不能看望的,所以追命有些奇怪。
二人现在坐在一间狱卒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个小房间里,墙壁上插着火把,卓上还有油灯,并不黑暗。
胡喜点点头,道:“知道。”他指指四周密不透风的墙壁,笑笑道:“虽然这里铜墙铁壁,可是我们还是有一些渠道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当然,都是关于我们的。”
“你们?”
“死刑犯。”
追命明白了,死牢里也有死牢的地下规则,只要人还没有死,只要还在这个人间,不论你身处哪里,这一明一暗两种规则所撒下的大网都让你无路可逃。
追命将食物取了出来,还有酒,胡喜眼睛一亮,满脸喜色,追命却暗自一叹道:“对不起,不知道你已经没有了牙,这些肉……”
“没关系。”胡喜摇摇头,神情得意的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还有牙,我的左边还有两颗牙齿,就在最里面,你看。”虽然这里没有人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说话的样子还是很神秘,他用力张大了嘴,让追命看,他的嘴里果然还剩下了两颗牙齿,就像一口深井里潜藏了两块碎石。
追命笑了,胡喜也笑了道:“他们不知道,就是靠这两颗牙,我偶尔还是能抓到虫子老鼠吃。”
于是,胡喜一口酒一口酒的大口喝着,一边努力的用仅有的两颗牙齿磨着被他撕成小块的肉末,感受着太久没有尝到的肉味。
从胡喜这里,追命听到了最接近于当日真实情景的故事,也越发证实了他的判断并不错,胡喜一定是被陷害的,而且还极有可能是被当朝三位最有权势的大人物联手陷害的。
就在追命要离开的时候,胡喜已经被押着朝牢房走去了,突然他回头喊道:“三爷,请留步。”
追命回头,看到胡喜的眼眶湿润。
胡喜看着追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