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切齿,立刻开始思考复仇大计,朝饭里撒沙子,还是往被子上洒水……
我一直谨记着师父教导我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人物,只有通过他人之口,才能被描述得传神,也只有通过他人之口,才会被描述得通神,依此类推。我一直不明白这最后四字的意思,苦苦思索也不得解。
所以,当很多很多年以后,小丫冲进庙里,告诉正在洗头的我,有一支庞大得说不出来的军队正朝我们住的这个小破庙挺进,多半就是来捉我俩时,我忽然间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我顿悟了。顿悟是一个很难企及的境界。这是师父教导了我上边那句话之后接着说的一句话,师父说这话时仙风道骨,长袂飘飘,右手上也没有提着木棍,这一切都直接导致我拜倒在他的麻布裤下,随即将顿悟仰望作我一生都难以染指的圣地。
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问道,师父,什么是顿悟?
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师父有些气恼地瞪着我,已依稀可窥见其日后的狰狞面目。
于是我对顿悟的理解就停留在了似懂非懂的地步,并将它从圣地降级为处女地。
然后我顿悟了“依此类推”四字的深刻含义——一个人物,不一定就是一个人物,它可能是一只猪或者一支军队;他人之口,不一定就是一个人的口,它还可能是小丫的口;通神比传神描述起来容易得多。
小丫看我这么高兴,也不禁跟着跳起舞来。
我平静下来之后,小丫还在跳,我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小丫仔细的想了半天,说,走!
我挠了挠头,忽然就出了小庙,低头发现自己趴在小丫背上。
放我下……下字的尾巴还在嘴里含着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从空中跌落了。
快跑!小丫的背影在日光中巍峨如山,依稀唤醒我似曾相识的记忆。
我跳起来转过身就往后跑,后山那一向险峻的小径此时好似康庄大道,一个未知但熟悉的声音一直在不远的前方召唤着我,我心中暖洋洋一片,只想一头扎进它的怀抱……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面朝大海,任海风拂起我的发丝,随手将一把把纸钞撒进海里。
小丫啊,小丫,你安息吧~过去你说想看看海,地底下黑,我怕你看不清路,现在我就把钱撒在海里,你要是闻到了钱香就顺着香味爬过来吧。
长叹数声,我转过身,俯视着岩石下恭敬等候着的众人,朗声道,好了,回去吧!
人群浩浩荡荡往回走,我双眼微闭,身体随着车身前行起伏,头也不禁微微摇晃起来。
不一时,车队便已到了府镇,天渐渐昏暗下来,道路两旁的人群反倒越聚越多,这种场面我早就见惯不惊了,倒是人群见我到来,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湖中,立时惊起一片波纹。
我睁开双眼,准备迎接热情如火的人们的洗礼。
一颗鸡蛋破空而来,准确命中我不久前才刚用海水洗净的脸,一股臭味尽数钻入鼻中。然后便是不间歇的全方位轰炸,待到行至目的地——刑场时,我全身已无一处还将布料暴露在空气中。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我……半枚馊馒头有灵性般直入嘴中,顺带磕掉我一粒门牙。
于是我闭了嘴,将死刑者必说的那句经典永远埋藏在心底。
小丫,你哥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斩!长长的尾音带走了盛夏黄昏的最后一抹清凉,围场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三分兴奋七分狂热,甚至于跪在刑场上的我也不禁热血澎湃,只想扯着嗓子大喊——砍、砍、砍……
长刀举起,斑斑锈迹依稀可辨,刽子手眼中仍透着一丝怜悯。一切都不那么专业,我想,雪亮的大刀与怒目圆睁的刑场才是我想要的。手起刀落、热血喷洒、头颅滚落、风雨交加……
我抬头望天,天空有鸟飞过,忽又消失不见……
长刀终于落下,我重重的倒了下去,只感觉,天突然黑了。
再醒来时,我立刻确定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因为我看到了小丫。这是第二个故事的开端。
眼前小丫的影像忽然重重抖动了一下,为了确定在我面前的不是幻像,我缓慢伸出右手。
还差三寸,两寸,一寸,碰到了!是小丫!
可是小丫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睁着漆黑的大眼睛,视线不知望向何处,遥远而模糊。
“莫不是个假人?!”我心下一惊,右手轻轻抚过那苍白的面颊,温热柔软的触感直沁入指尖。
“啊!”我惨叫一声,昏了过去,欣喜若狂。
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我与小丫并肩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没想到你睁着眼睛也能睡着,教教我好吗?”我悄声道,可在这狭窄走廊里,音量依然增大不少。
小丫脸微微一红,瞪了我一眼,没有搭话,径直推开面前的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