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会失望起来……如果你能时常和群众接近,以他们的生活为生活,那我包管你的感觉又是别一样了。曼英,他们并没有失望阿!他们希望着生活,所以还要继续着奋斗,一直到最后的胜利……革命的阶级,伟大的集体,所走着的路是生路,而不是死路……”
李尚志沉吟了一回,又继续说道:
“曼英,你的思想一点儿根据都没有,这不过表明你,一个浪漫的知识阶级者的幻灭……不错,我知道你的这种幻灭的哲学,比一般落了伍的革命党人要深得多,但是这依旧是幻灭。你在战场上失败了归来,走至南京路上,看见那些大腹贾,荷花公子,艳装冶服的少奶奶……他们的脸上好象充满着得意的胜利的微笑,好象故意地在你的面前示威,你当然会要起一种思想,顶好有一个炸弹将这个世界炸破,横竖大家都不能快活……可不是吗?但是在别一方面,曼英,你要知道,群众的革命的浪潮还是在奔流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迟早总会在这些寄生虫的面前高歌着胜利的!”
“尚志,”曼英抬起头来,向李尚志说道,“也许是如你所说的这样,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幻想罢了。”
“不,这并不是幻想,这是一种事实。曼英,你是离开群众太远了,你感受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情绪。他们只要求着生活,只有坚决的奋斗才是他们的出路,天天在艰苦的热烈的奋斗中,哪里会有工夫象你这般地空想呢?你的这种哲学是为他们所不能明白的,你知道吗?我请你好好地想一想!我很希望那过去的充满着希望的曼英再复生起来……”
“尚志,我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心灵受伤得太利害了,那过去的曼英……尚志!恐怕永远是不会复生的了!……”
曼英说着,带着一点哭音,眼看那潮湿的眼睛即刻要流出泪来;李尚志见着她这种情形,不禁将头低下了,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那过去的曼英是一定可以复生的!我不相信……”
李尚志还未将话说完,忽然听见楼梯冬冬地响了起来,好象有什么意外的事故也似的……他的面色有点惊慌起来,然而他还依旧把持着镇静的态度。接着他便又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他立起身来,走至房门背后很平静地问道:
“谁个?”
“是我!”
李尚志听出来那是李士毅的声音。他将房门开开来了。李士毅带着笑走了进来。曼英见着他的神情还是如先前一样,——先前他总是无事笑,从没忧愁过,无论他遇着了怎样的困苦,可是他的态度总表现着“不在乎”的样子,一句软弱的话也不说。曼英想道,现在他大概还是那种样子……
“啊哈!我看见了谁个哟!原来是我们的女英雄!久违了!”
李士毅说着说着,便走向前来和曼英握手,他的这一种高兴的神情即时将曼英的伤感都驱逐掉了。
“你今天上楼时为什么跑得这样地响?你不能轻一点吗?”
李尚志向李士毅这样责问着说。李士毅转过脸来向他笑道:
“我因为有一件好消息报告你,所以我欢喜得忘了形……”
“有什么好的消息?”李尚志问。
“永安纱厂的……又组织起来了……”
李尚志没有说什么话,他立着不动,好象想着什么也似的,李士毅毫不客气地和曼英并排坐下了,向她伸着头,笑着说道:
“我们好久不见了。我以为你已经做了太太,嫁了一个什么委员,资本家,不料今天在这里又碰到了你。你现在干些什么?好吗?我应当谢谢你,你救济了我一下,给了五块钱……你看,这一条黑布裤子就是你的钱买的呵。谢谢你,我的女英雄,我的女……女什么呢?女恩人……”
“你为什么还是先前那样地调皮呢?你总是这样地高兴着,你到底高兴一些什么呢?”曼英笑着问。
“你这人真是!不高兴,难道哭不成吗?高兴的事情固然要高兴,不高兴的事情也要高兴,这样才不会吃不下去饭呢。我看见有些人一遇见了一点失败,便垂头丧气,忧闷或失望起来……老实说一句话,我看不起这些先生们!这样还能干大玩意儿吗?”
曼英听了这话,不禁红了脸,暗自想道:“他是在当面骂我呢。我是不是这样的人呢?我该不该受他的骂?……”她想反驳他几句,然而她找不出话来说。
“我告诉你,”李士毅仍继续说道,“我们应当硬得如铁一样,我们应当高兴得如春天的林中的小鸟一样,不如此,那我们便只有死,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你现在到底干着些什么事情呢?”曼英插着问他。
“最大的头衔是粪夫总司令,你闻着我的身上臭吗?”
“什么叫着粪夫总司令?”曼英笑起来了。“这是谁个任命你的呢?”
“你不明白吗?我在粪夫工会里做事情……你别要瞧不起我,我能叫你们小姐们的绣房里臭得不亦乐乎,马桶里的粪会漫到你们的梳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