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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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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莎的哀怨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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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一出气也是好的。”伯爵夫人打断我的话头,这样说。我没有再做声了。最后伯爵夫人很坚决地说道: 

    “好,祷告我今天也不去了。让鬼把上帝拿去!他不能再保佑我们了。不过明天……明天我一定同他们一道去打领事馆去。就是出一出气也是好的。” 

    这时她将眼光挪到躺在床上的白根身上,高声地说道: 

    “白根!你明天去打领事馆吗?你们男子是一定要去的。” 

    白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望着她,懒洋洋地,很心平气静地说道: 

    “去干什么呢?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好,要去打什么领事馆干吗呢?让鬼把那些波尔雪委克拿去!” 

    他翻过去,将头缩到被单里去了。伯爵夫人很轻蔑地溜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 

    “懒虫,小胆子鬼……” 

    接着她便很不自在地走出去了。这时我如木偶一般坐在靠床的一张椅子上,呆望着躺在床上的白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变成这种样子……他不是领过一团人,很英勇地和波尔雪委克打过仗吗?他不是曾发过誓,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要做一个保护祖国的战士吗?在到上海的初期,他不是天天诅咒波尔雪委克吗?他不是天天望着尼古拉的圣像哭泣吗?他不是曾切齿地说过,他要生吃波尔雪委克的肉吗?但是现在……他居然什么都忘却了!他居然忘却了祖国,忘却了贵族的尊严,并且忘却了波尔雪委克!我的天哪,他现在成了一个怎样卑微又卑微的人了!只要老婆能够卖淫来维持他的生活,那他便如猪一般,任你什么事情都不管了。 

    固然,我不赞成这种愚蠢的举动——攻打领事馆。但这不是因为我害怕,或者因为我忘却了波尔雪委克,不,我是不会把波尔雪委克忘却的呵!这是因为我以为这种举动没有意义,适足以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表示我们的旧俄罗斯的末路,如果我们有力量,那我们应当跑回俄罗斯去,把波尔雪委克驱逐出来,而不应当在这上海仗着外国人的庇荫,演出这种没有礼貌的武剧。 

    但是白根他完全忘却这些事情了。他以为他的老婆能够每天以卖淫的代价而养活他,这已经是很满意的事情了。什么神圣的祖国,什么可诅咒的波尔雪委克……这一切一切都在他的最羞辱的思想中消沉了。 

    他现在变成了一只活的死尸……天哪,我倒怎么办呢?我应当伏在他的身上痛哭罢?我应当为他祈祷着死的安慰罢?……天哪,我倒怎么办呢? 

    这一天晚上我没有到跳舞场去。我想到,波尔雪委克大约在那里筹备他们的伟大的纪念日,大约他们的全身心都充满了胜利的愉快,都为胜利的红酒所陶醉……同时,我们应当悲哀,我们应当痛哭,除此而外,那我们应当再做一番对于过去的回忆,温一温旧俄罗斯的,那不可挽回的,已经消逝了的美梦……但是,无论如何,今晚我不应当再去勾引客人,再去领受那英国水兵的野蛮的拥抱。 

    十年前的今晚,那时我还住在伊尔库次克,盼望着哥恰克将军的胜利。那时我还等待着迅速地回到彼得格勒去,回到那我同白根新婚的精致而华丽的暖室里,再温着那甜蜜的,美妙的,天鹅绒的梦……那时我还相信着,就是在平静的,广漠的俄罗斯的莽原上,虽然一时地起了一阵狂暴的波尔雪委克的风浪,但是不久便会消沉的,因为连天的白茫茫的雪地,无论如何,不会渲染上那可怕的红色。 

    但是到了现在,波尔雪委克明天要庆祝他们的十周年纪念了,他们要在全世界面前夸耀他们的胜利了……而我同白根流落在这异国的上海,过这种最羞辱的生活……两相比较起来,我们应当起一种怎么样的感想呢?如果我们的精神还健壮,如果我们还抱着真切的信仰,如果我们还保持着旧日的尊严,那我们在高歌着胜利的波尔雪委克的面前,还不必这般地自惭形秽。但是我们的精神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信仰也没有了,我们有的只是羞辱的生活与卑微的心灵而已。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总是不能入梦。我回忆起来了伏尔加河畔的景物,那个曾唱歌给我听的少年伊万……我回忆起来了彼得格勒的时日,那最甜蜜的新婚的生活……以及我们如何跑到伊尔库次克,如何经过西伯利亚的长铁道,如何辞别了最后的海参崴…… 

    到了东方快要发白的时候,我才昏昏地睡去。到了下午一点钟我才醒来。本想跑到外白渡桥旁边看看热闹:看看那波尔雪委克是如何地庆祝自己的伟大的节日,那些侨民们是如何地攻打领事馆……但转而一想,还是不去的好;一颗心已经密缀着很多的创伤了,实不必再受意外的刺激。于是我便静坐在家里…… 

    “白根,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虽然不想到外白渡桥去,但我总希望白根去看一看。白根听了我的话,很淡漠地说道: 

    “好,去就去,看看他们弄出什么花样景来……” 

    白根的话没有说完,忽然砰然一声,我们的房门被人闯开了——伯爵夫人满脸呈现着惊慌的神色,未待走进房来,已开始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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