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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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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飘泊者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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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找朋友去了,我就到上海来了。我俩本约定时常通信的,可是他现在还没有信给我。我很不放心,听说C城新近捕拿了许多鼓动罢工的过激派,并枪毙了六七个——这六七个之中,说不定有李进才在内。倘若他真被枪毙了,在他自己固然是没有什么,可是我这一个与他共患难的朋友,将何以为情呢! 

    李进才并不是一个无柔情的人。有一次,我俩谈到自身的家世,他不禁也哭了。 

    别的也没有什么可使我系念的,除开我的一个贫苦的家庭。我家里还有三口人——母亲,弟弟和我的女人。母亲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不久我接着我弟弟的信说,母亲天天要我回去,有时想我的很,使整天地哭,她说,她自己知道快不久于人世了,倘若我不早回去,恐怕连面也见不着了。汪中!我何尝不想回去见一见我那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可怜的母亲!但是,现在我囚在牢狱里,能够回去么?幸亏我家离此有三百多里路之遥,不然,她听见我被捕在牢狱内,说不定要一气哭死了。 

    “弟弟年纪才二十多岁,我不在家,一家的生计都靠着他。他一个人耕着几亩地,天天水来泥去,我想起来,心真不安!去年因为天旱,收成不大好,缴不起课租,他被地主痛打了一顿,几几乎把腿都打断了!唉!汪中!反正穷人的骨肉是不值钱的…… 

    “说起我的女人,喂,她也实在可怜!她是一个极忠顺的女子。我与她结婚才满六个月,我就出门来了;我中间虽回去一两次,但在家总未住久。汪中!我何尝不想在家多住几天,享受点夫妻的乐趣?况且我又很爱我的女人,我女人爱我又更不待言呢!但是,汪中你要晓得,我不能在家长住,我要挣几个钱养家,帮助帮助我的弟弟。我们没有钱多租人家田地耕种,所以我在家没事做,只好出来做工——到现在做工的生活,算起来已经八九年了。这八九年的光阴,我的忠顺的女人只是在家空守着,劳苦着……汪中!人孰无情?想起来,我又不得不为我可怜的女人流泪了!” 

    李进才说着说着,只是流泪,这泪潮又涌动了无家室之累,一个孤零飘泊的我。我这时已无心再听李进才的诉说了,昏昏地忽然瞥见一座荒颓的野墓——这的确是我的惨死的父母之合葬的墓!荒草很乱杂地丛生着,墓前连点儿纸钱灰也没有,大约从未经人祭扫过。墓旁不远,静立着几株白杨,萧条的枝上,时有几声寒鸦的哀鸣。我不禁哭了! 

    我的可怜的爸爸,可怜的妈妈!你俩的一个飘泊的儿子,现在犯罪了,两脚钉着脚镣,两手圈着手铐,站立在你俩的墓前。实只望为你俩伸冤,为你俩报仇,又谁知到现在啊,空飘泊了许多年,空受了许多人世间的痛苦,空忍着社会的虐待!你俩看一看我现在的这般模样!你俩被恶社会虐待死了,你俩的儿子又说不定什么时候被虐待死呢!唉!爸爸!妈妈!你俩的墓草连天,你俩的儿子空有这慷慨的心愿…… 

    一转眼,我父母的墓已经变了——这不是我父母的墓了;这是——一啊!这是玉梅的墓。当年我亲手编成的花圈,还在墓前放着;当年我所痛流的血泪,似觉斑斑点点地,如露珠一般,还在这已经生出的草丛中闪亮着。 

    “哎哟!我的玉梅呀!……” 

    李进才见着我这般就同发疯的样子,连忙就问道: 

    “汪中!汪中!你,你怎么啦?” 

    李进才将我问醒了。 

    一八

    时间真是快极了!出了狱来到上海,不觉又忽忽地过了五六个月。现在我又要到广东入黄埔军官学校去,预备在疆场上战死。我几经忧患馀生,死之于我,已经不算什么一回事了。倘若我能拿着枪将敌人打死几个,将人类中的蟊贼多铲除几个,倒也了却我平生的愿望。维嘉先生!我并不是故意地怀着一腔暴徒的思想,我并不是生来就这样的倔强;只因这恶社会逼得我没有法子,一定要我的命——我父母的命已经被恶社会要去了,我绝对不愿意再驯服地将自己的命献于恶社会!并且我还有一种痴想,就是:我的爱人刘玉梅为我而死了,实际上是恶社会害死了她;我承了她无限的恩情,而没有什么报答她;倘若我能努力在公道的战场上做一个武士,在与黑暗奋斗的场合中我能不怕死做一位好汉,这或者也是一个报答她的方法。她在阴灵中见着我是一个很强烈的英雄,或者要私自告慰,自以为没曾错爱了我…… 

    今天下午就要开船了。我本想再将我在上海五六个月的经过向你说一说,不过现在因时间的限制,不能详细,只得简单地说几件事情罢: 

    到上海不久,我就到小沙渡F纱厂工会办事,适遇这时工人因忍受不了洋资本家的虐待,实行罢工;巡捕房派巡捕把工会封闭,将会长C君捉住,而我幸而只挨受红头阿三几下哭丧棒,没有被关到巡捕房里去。我在街上一见着红头阿三手里的哭丧棒,总感觉得上面萃集着印度的悲哀与中国的羞辱。 

    有一次我在大马路上电车,适遇一对衣服漂亮的年少的外国夫妇站在我的前面;我叫他俩让一让,可是那个外国男子回头竖着眼,不问原由就推我一下,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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