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爱做勉强的事情。我的父母并不是不知道我不愿意与王姓子订婚,但是,他俩居然与我代订了。现在听说王姓今天一封信,明天也是一封信,屡次催早日成结婚礼,这不是催早日成结婚礼,这是催我的命!我是一个弱者,我不敢逃跑,除了死,恐怕没有解救我的方法了!
中哥!我对于你的态度,你当然是晓得的:我久已经定你是我的伴侣,你是唯一可以爱我的人。你当然没有那王姓子的尊贵,但是,你的人格比他高出万倍,你的风度为他十个王姓子的所不及……中哥!我亲爱的中哥!我爱你!我爱你!……
但是,我是一个弱者,我不能将我对于你的爱成全起来;你又是一个不幸者,你也没有成全我俩爱情的能力。同时,王姓总是催,催,催……我只得病,我只有走入死之一途。我床前的药——可惜你不能来看——一样一样地摆满了。但是它们能治好我的病么?我绝对不吃,吃徒以苦人耳!
中哥!这一封信恐怕是最后的一封信了!你本来是一个不幸者,请你切莫要为我多伤心,切莫要为我多流泪!倘若我真死了,倘若我能埋在你可以到的地方,请你到我的墓前把我俩生前所唱和的诗多咏诵两首,请你将山花多采几朵插在我的坟顶上,请你抚着我的坟多接几个吻;但是,你本来是一个不幸者,请你切莫要为我多伤心,切莫要为我多流泪!
中哥!我亲爱的中哥!我本来想同你多说几句话,但是我的腕力已经不允许我多写了!中哥!我亲爱的中哥!
妹玉梅临死前的话
维嘉先生!这一封信的每一个字是一滴泪,一点血,含蓄着人生无涯际的悲哀!我不忍重读这一封信,但是,我又怎么能够不重读呢?重读时,我的心灵的伤处只是万次千番地破裂着……
一二
我接了玉梅诀别的信之后,不知道如何处置是好。难道我能看着我的爱人死么?难道只报之以哭么?
玉梅是为着我而病的,我一定要设法救她;我一定要使我的爱人能做如愿以偿的事情;我一定使她脱离王姓魔鬼的羁绊;啊,倘若我不能这样做,则枉为一个人了,则我成为一个负情的人了!我一定……
王氏子是一个什么东西?他配来占领我的爱人?他配享受这种样子的女子——我的玉梅?我哪一件事情不如他?我的人格,我的性情,我的知识,我的思想……比他差了一点么?为什么我没有权利来要求玉梅的父亲,使他们允许我同玉梅订婚?倘若我同玉梅订了婚,则玉梅的病岂不即刻就好了么?为父母的难道不愿意子女活着,而硬迫之走入死路么?倘若我去要求,或者,这件事——
喂!不成!我的家在什么地方?我的财产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位?我是一个飘泊的孤子,一个寄人篱下的学徒,我哪有权利向玉梅的父母要求呢?听说王氏子的父亲做的是大官,有的是田地金钱,所以玉梅的父亲才将自己的女儿许他;而我是一个受人白眼的穷小子,怎能生这种妄想呢?况且婚约已经订了,解约是不容易的事,就是玉梅的父亲愿意将玉梅允许我,可是王姓如何会答应呢?不成!不成!
但是,玉梅是爱我的,玉梅是我的爱人!我能看着她死么?我能让她就活活地被牺牲了么?……
我想来想去,一夜没曾睡眠;只是翻来覆去,伏着枕哭。第二天清早起来,我大着胆子走向玉梅的父母的寝室门外,恰好刘静斋已经起床了。他向我惊异地看了一下,问我为什么这末样儿大清早起来找他;于是我也顾不得一切了,将我与玉梅的经过及她现在生病的原因,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听了我的话后,颜色一变,又将我仔细浑身上下看了一下,只哼了一声,其外什么话也没说。我看着这种情形,知道十分有九分九不大妥当,于是不敢多说,回头出来,仍照常执行下门扫地的事情。
这一天晚上,刘静斋——玉梅的父亲——把我叫到面前,向我说了几句话:
“汪中,你在我这里已经两年了,生意的门道已经学得个大概;我以为你可以再往别处去,好发展发展。我这里现下用人太多,而生意又不大好,不能维持下去,因此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将你介绍到W埠去,那里有我的一个朋友开洋货店,他可以收容你。你明天就可以动身;这里有大洋八元,你可以拿去做盘费。”
刘静斋向我说了这几句后,将八元大洋交给我,转身就走了。我此时的心情,维嘉先生,你说是如何的难受啊!我本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刘静斋辞退我,并不是因为什么生意不好,并不是因为要我什么发展,乃是因为我与他的女儿有这末一层的关系。这也难怪他——他的地位,名誉,信用……比他女儿的性命更要紧些;他怎么能允许我的要求,成全女儿的愿望呢?
这区区的八元钱就能打发我离开此地么?玉梅的命,我对于玉梅的爱情,我与玉梅的一切,你这八元钱就能驱散而歼灭了么?喂!你这魔鬼,你这残忍的东西,你这世界上一切黑暗的造成者啊!你的罪恶比海还深,比山岳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