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融而不觉它在,后者也共你一体可尽行肆虐又难以挣脱。归根结底,草原时间是草原,城壳壳儿时间是戈壁,前者翠绿,后者焦赤,前者温润,后者暴躁,前者绵软,后者坎坷,前者如歌,后者如刀,前者养眼,后者灼目,前者令致人欢马叫,后者令致人困马乏。总的一个之,城壳壳儿时间像老女人的脸,干燥,枯萎,开裂了那么多的沟痕,回到美丽需要充填空隙。
草原岁月,马背时光,这个妙龄美女,那么闪闪动人,盈盈可人。她与你相随相伴。她以点点滴滴,迎合着你的情感,嵌合着你的全部。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有了她,你生命美好,空隙饱满。你引辔缓行,镶金嵌银的雕花鞍鞒供你倚据,精巧编造的马鞭供你把玩。不醉酒不瞌睡时,你振作胸膛,啐出奶痰,放开喉咙,向着阳婆儿歌唱,向着花草歌唱,向着飞禽走兽歌唱,向着地平线歌唱,向着难以把握也就不刻意把握的未来歌唱,向着遥远的苍茫也就任它神秘不可知深邃不可及的穷极歌唱。你唱不够,唱不累,但你总有嗓子门儿干涩的时候。干涩燥了心火,你改为疾驰。疾驰中你不便歌唱,改做各种动作。景物飞闪,马蹄下历史在倒退,你鞭挞片段,俯拾瞬间。临了你扑滚在草地上。你奔不够,奔不累,但吃力的是马子,你总要体恤马子,马子总要歇汗,滚背,啃草,添水。草地上糊了一张张牛粪饼,马脸厌恶地避开牛粪饼,啃食干净地间的新鲜牧草。且不说马上你看不够百草,到了下面,更阅不尽地表的林林总总。觅食的马子不时一跳,惊恐退避。如若你肯留意,或便为你提供一通石碑,一尊石雕,一扇铠甲,一张古弓,一柄弯刀,一枚箭镞,一件金马饰,一条玉带,一只银镫,一方印玺,一具骷髅。并不是满处都这些,但你千里转徙,八方游牧,一年撞见三五件,七八件,甚至所有的这些聚一处,遍地兵器,遍地白骨,亦不是珍稀事。这话只能他说,不可由你说。你说草原荒凉,他告诉你草原净是宝。你说草原富有,他又说草原满是牛粪饼。你同意草原脏得很,他又说牛粪饼是屎壳郎的盛大节日,一对对屎壳郎在忙碌它们的盛宴,它们大巧似拙,憨态动人,一台节目能演两个时辰。巴根喜好与你瞎梆梆,如果你是外来人。你不能说草原好,也不能说草原坏。你咋地说都不对。你只应该问他,听他的评价。草原不是你随便能评价的,你没有获得资格,因为草原是他的。这样你就得到了他。他眯了眼睛,走啊游啊,自己先陶醉了。那一墩墩草棵之下,还或许是玛瑙,琥珀,翡翠,水晶,天然金块。大金块需要运气,其他则不然。尤其玛瑙,只要第一颗与你视线相撞,你就要警怵万分。你拾了一颗又一颗,接着你不能不弃了一颗又一颗。总有更大的在诱惑你,总有更晶莹的在挑逗你。到你腰酸得无法支撑,臂弯坠得无法托负,蓦然抬眼,你发现你深刻陷落在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无际的宝石湖泊中。你恨手中无囊袋。内中的精品,倘带出去一囊袋,包你终生享用不尽。在想像力的草原,想到囊袋,就有囊袋。囊袋真的出现在你面前。而且囊袋满盈。你发现前面你都白激动,囊袋早为你准备好了。而且不止一个囊袋。这些无主儿的囊袋,和囊袋里的无主儿的精品,都归了你。它们曾经有主儿,然后就没主儿了。发现囊袋的同时,在囊袋旁,难免你要会见睡眠中的男人们。几百岁的他们眼孔向天,往昔的发现财宝的狂喜目光,而今代之以蚰蜒和蜈蚣迤逦进出。受你的惊扰,梦中的人们腮帮子一顿鼓动,欲言又止,口齿和鼻孔跳出几名屎壳郎。无论有无兴趣,立即你会点清囊袋对干尸的倍数。这是魔鬼的倍数。欲望从一辈子倍增到两辈子三辈子,再由两辈子三辈子倍增到十辈子百辈子,进而倍增到马牛成群奴隶如云,进而倍增到修祖坟造太庙,和建宫殿制龙袍,只须一瞬间。你从不曾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鸿运,也从不曾认识到你的胃口竟能这般地水涨船高,更不曾想像得到与无尽的胃口相对应的无尽的财宝。现在鸿运高照,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拗。一旦他们感到财宝再多也不够时,他们便难以屈从地狱的恐吓了。除非能起走这座草原。他们抓起这枚又舍不得那枚,扔这一个是百顷良田,丢那一个是三百美女。到最后,暴发户们能走掉的没几人。巴根走掉了,虽然他也心系美女。草原人都知道锡林郭勒草原中部之乌珠穆沁草原北隅的这个可笑的地方。这些东西牛不闻,羊不理,驼不看,人不能吃,不能穿,不能住,出了草原叫财宝,在草原就单只是破石头。这地方声名远播,不因石头,而因这些可笑的干尸,和干尸们对石头的可笑态度。巴根迈过干尸,迈过囊袋,为他的美女继续寻找。他的美女叫鱼歌,他为鱼歌姑娘选了透明如烟的一方茶色石,里面有一朵水泡儿,有若天地的心魂。鱼歌姑娘没害眼病时,常常笑出一只酒窝,两痕白牙。在辽阔而神秘的大草原上,巴根常常陷于困顿,难以区别神话与现实,难以分清过去与未来,难以辨明是草原丰饶还是你心灵丰富。草原是一部天书,这史册包罗万象,天衣无缝,每页每行均可圈可点。巴根则是一块璞玉,天书的细语充填了他的全部孔隙,你感到时间,以及你感到你自己,一并那么地润泽。而草原外,你感到时间,以及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