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它不饶,你只顾小头舒服它叫你大头都赔上,到喀嚓的时候你哭天哭地哭爹哭娘都来不及,叫你猪八戒脸皮刀枪不入猪八戒思想色胆包天?”
而一旦他喊“儿子们”,则全场儿子们咕咚咕咚水筲落井般,起肠鸣,滚喉结,响口水。那是巴根勾他们馋虫,馋虫是爹大家都是儿子,儿子们轰轰烈烈要打牙祭了。战场一面人马尸骸累累,一面百十口大锅,雾气荏苒,马肉飘香。他亲自批准,下进去了新缴获的面咸盐和好酱油膏子,下进去了大棵的直溜儿丰腴的白葱和大块的四世同堂的黄姜,有条件还使用八角桂皮小茴香,小缴获师长有权限处理,最极尽奢侈时,居然拿面糖熬糖色再加料酒。敌马的筋肉,大坨小块,用好木头炖呀炖呀在沸汤里几个时辰,收紧了形儿,上足了色儿,入足了味儿,酱光肥亮,刀痕楞条在上面依稀可见,全师儿子们口水成吨响。满战场酱味充沛迷离之时,老百姓送来榛蘑,栗蘑,肉蘑,大白蘑,猴头,筐筐篓篓助你酱浓汁香。白面烙饼,老烧,姥姥的,猛蹶。打胜仗的狼师,大蹶三日。助胜的老百姓亦收割马肉,收割冬衣,收割半截马刀做瓜刀,收割整的残的马皮等晋商收购,收割收不尽也割不完的轻重兵器部件和金属,掩埋人尸马骨并取得指间金镏子口中金牙鞍具上的银饰,并有收割的工钱,并有战利品抵柴火钱蘑菇钱马料钱,房屋器具损毁补偿,也大蹶三月,丰足八年,庄稼十年不上肥,农马二十年不产驹,紫蘑菇一百年嗞嗞冒不尽,野地里二百年磷火鬼歌人头马面。慢说筋乎乎吃酱肉吃酱心吃酱肺吃酱肚儿吃酱肠儿吃酱蘑菇,巴根单要一勺头汤汁,沸开水冲满一钵子,漂上几叶芫荽(耳王:香菜),吹去表面的圈儿烟,酽酽弄一口,嗨哟喂,神仙。要说也无非二等神仙。一等神仙吃的是草原的八儿不汤(耳王:羊汤;内地的羊,那能是羊),吃不到草原的正正宗宗的八儿不汤,倘心里念着八儿不汤,马汤在腮帮里亦冒的是八儿不汤的味儿。年年月月岁岁时时吃得久了,八儿不汤的味儿,好似驻节在好骑手的身心里,你念之即来,心诚则灵。马肉大锅里却另有洞天。你单吃葱,你单捞一匹酱葱——无约定,而俗成,师长不捞,才可以团长捞;团长不捞,才可以营长捞——待温下来,自葱屁向葱梢,一顺气吃上去。那荤葱的味道,或许得分开,荤葱的那味,那道,这时候最是一等神仙才能求得的。宛若一整锅的肉精,蘑菇精,汤精,它们的魂,一总都皈依了葱身。肉类则无疑成为了渣儿。酣红瓦明的玉笋似的那肉葱,在你齿间变作了佳味化境的精灵,给口腔并食管并胃袋无上的熨帖。醒过神儿,再吃一口关东老烧,对这无上的熨帖一路加以阅览,嗨哟喂,如同一条小龙在里面走东串西荡气回肠不窒息了你才怪一时间。嗨哟喂,世界再无其他亦再无世界。嗨哟喂,死都肯。
巴根喊累了,喊好了。战场烟尘里,他一人的嗓子门儿,不下百人百骑。而后他对瞧新鲜的紫玉说:“告诉你今儿个为啥子,为了上面派我吃饭。吃饭还这这那那,嫌我嗓子门儿大,嗓子门儿大不是怕我吃得多,怕我喊丢人。天生我就这嗓子门儿,吃饭不让喊嗓子门儿,那还是人干的活?”
巴根说:“才将你不疑问咱们?咱们,我,你。喊。”
紫玉点头。
巴根说:“喊吧。”
紫玉试了几试,嗓子门儿里只有干燥和嘶哑,喊不出湿声。
巴根说:“没关系,刚跑下来,加劲喊。”
紫玉想加劲喊,胸廓充足了空气,头颅很大角度仰起来,做的是加劲喊的动姿,却喊了一连串加劲的咳嗽。
巴根赶紧叩背,抚胸,挠鬃,说:“这一次我让你喊,真让你喊,想咋地喊就咋地喊,啥子也别管。咋地你哭了?”
巴根安慰说:“委屈你就哭,我让你喊,让你哭。早时候打你,抽你,你越能喊越挨打,越能动越下手狠,那是去除野性,训练不喊,不动,训练战马的基本功。战马,战马,就只管战,就不能性情上由着你,就不能想你是马,就不能照顾你的马性,千万马子弄成一个样。”
巴根为紫玉拭泪,说:“不哭,不哭,你想想人不也这样,就没啥可哭的了。但是骑手顶你强。你不单不能喊,好端端你一个儿马,三岁口还把卵子骟了,要你见了骒马,不冲动,不骚动,从底根子里没反应,及至你做梦都再没有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于是你就嘴不说,心不念,六根清净,甘为木头马,甘为机器马,一心一意听驱使,任劳任怨当奴才。单这一点,还得说你们又一百倍二百倍强过人,你们总还是战马,总还在草原大漠山川湖河间展现伟丈夫气概。你再听听人,人若这样就成母儿的了,就太监了,胡柴没了,声音细了,如果原来有胸柴,那胸柴也没了,就成了他们自己说不是人又不能说是兽的不公不母的第三种人。人们背后鄙视当面惧怕、讨好带安慰,喊他们——一个公还不够,连喊两个——公公。他们的心,确实还有一部分是公的,那就从里到外乱了套。说我们自己。我喊你就喊。这次我的嘴被骟了,吃饭规定我不得乱说乱喊,让我吃半饱半饿饭,吃细皮嫩肉酒,说半男半女话,同病相怜我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