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又怎样呢?悛的魂魄掉到了深渊里,但她是逃不掉的,现在悛明白了,怪胎原本就不是人,难怪她一生下怪胎,家婆瘫倒在篱笆旁边,对,巫婆揭小包裹一看,巫婆也摔了一跤,后来,后来是两个八十岁的老奶蒿穿了小席卷去埋的,一个老奶就此病倒,说梦话死了,一个老奶抽筋了,死的时候腿很细很短。第二胎死的时候,对,是包了裹了,是家婆化了铜板请外乡的铁匠扛了小席卷去埋的。你说那有多么奇怪呀,那铁匠再也打不出锋利的刀斧了,枭寨人总要铁匠换了打刀打斧,换了,刀斧不是淬火淬脆刀斧了就淬软刀斧了,铁匠到竹楼来跪家婆要家婆化铜板禳灾,邀大仙了,大仙摔在绳头上,把只老腿摔折了。铁匠就跑了,大仙也上驴走了。从此,再没人跟悛说话了。悛就想,是胎欠她呢,是她欠胎呢?是她欠胎了,胎生下来就破败了就残缺了,果实藏虫了果实才丑了陋了,花草落虫了花草才折了枯了,她十月怀胎的时候上了哪造了什么孽呢?悛的十年如一场大病,悛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怪胎也不让她想了,揪她,撕她,搓她,掐她,咬她,她破了碎了,她还破碎的记得,她领养的儿子也死了,她想起来了,她抱养子的尸骸的时候养子是睁眼的,但眼睁睁的是什么也不认了,连她也不认了,过去她只是想着,苍天之下呵,只有妈最疼你了,可现在她知道,连他也明白,她是生过怪胎的,是她欠胎,是她欠胎呀。悛现在只是想着死就死了,只是为什么怪胎不用火把她烧了,只是咬只是撕,她也不是一只芭蕉,她也不是一只梨,他也不是吃人的老虎,他也不是吞人的蟒蛇,她只是碎了,他只是脏了,这仇,这怨有多深呀。
十四岁的疳已经死了。她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咳不出,死了。疳并不知道她的病是治不好了,她也逆料不到能治好她病的小叔不是病死倒是让枪打死了,枭寨人一直怜着疳总是噙着泪红着脸在等着她有一天能下山治病,疳的等待是怎样揪心的等待。好,一口气闷死,一了百了。
魑嘎嘎大笑,笑得喘不过气了,要噎死了,不死,软了,晕而半死。魑抽搐不止,她就觉得痒,先是腋下痒,后来是脚板痒,她可是明白,有五个男人逮她欺侮她呢,可她不知道千巧万巧有个她最怕的鬼子一听她的笑声就更得意了,掐了她的胳膊根就搔她,鬼子的话象发情的公猴,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绝了,逮她脚的鬼子就掐了她脚板搔痒痒了。她要死了,她明白这世间的男人全是猪全是狗,猪和狗就养跳蚤,跳蚤象芝麻一样蹦呵,比蟋蟀厉害,蟋蟀蹦也厉害,可蟋蟀不会飞,跳蚤让小竹拍逼急了就飞,不是直了弧了飞还会弯了飞,跳蚤怕小布罩,小布罩盖了再用竹片刮猪身,跳蚤就撞在毛布上粘了蹦不动了,压扁了细看,跳蚤却是纷色的,晶红透亮。魑为什么对跳蚤知根知柢呢,她最怕搔痒痒,她大姐就教她用一根树枝帮猪搔痒,头一句听了,要呕吐,可她是魑呀,越是可怕的事她就越是心痒痒了,她就给猪搔痒痒了,就治服跳蚤了,治服了跳蚤,真的不怕痒痒了,可胳膊根啦手掌心啦脚板底啦,痒痒不再痒了,心痒了,有一段日子,魑就想着什么东西象猪象狗呀?魑想了就吓一跳,男人象猪狗。这回她不敢说痒痒了,一听说要嫁人,她鸡皮疙瘩就毛了,大姐说,她就逃到二姐那里,二姐说她就逃到三姐那里,三姐说她就逃到四姐那里,四姐说她就逃到五姐那里,五姐说她就逃到六姐那里,六姐说她就逃到七姐那里。后来,没人说了,她就不知道要逃到哪里了。她毁过几次婚约,可那是她父亲吃了人家的聘礼,乡间城里的聘礼五成是女儿偏爱的绢啦布的,枭寨的聘礼是时髦的火铳和鸦片,每毁一回婚约,父亲要把她吊在竹梁上打断两根竹鞭,那竹鞭是亲家要闻要认的,人血不同猪血鸡血,人血,火星撩了,要爆响哩。可婚约必定是要毁的,因为肯给父亲下聘礼的都是富家哩,有一个是要娶三房的,有一个是滴清鼻涕的,有一个是当壮丁不死的,丢一只腕了,说是捡了一只小银箱,可为什么捡了小银箱还盗马呢?第四个是赌赢的,险些就过来宝马金鞍了,给雷劈了,雷劈怎么那么巧,说那下身没有了,第五个倒是齐全了,可才断奶哩,去了,蹦蹦跳的跑了,是他父亲探头看,那眼邪哩。毁婚约是必得逃的,因为贴光洋的是母亲卖布哩,母亲从七岁到七十岁的私囊宝贝全当光了,轮到姐姐们贴了。难怪连母亲和姐姐都出男人话哩。现在魑明白了,男人哪只是猪狗噢,男人还是猪狗养的跳蚤,女人在地上跑不过猪狗,女人在天上飞不过跳蚤。魑很痒,魑要痒死了。死了就死了,魑不要痒。可死也不由魑死,可痒也不由魑不要。魑没命呼没命叫,要死了,不死,痒死了,还不死。
癞一直没能从最初的惊吓里回过神来,自从她从三个仇人的尸骸下翻出佛寿,她就心里镇了一方石头,她不怕佛寿死,就怕佛寿丢了,可她错了,佛寿听不见她哭,佛寿的魂是生气了,她想佛寿的魂只那一瞬间就飞了,飞到哪呢,飞不远的,她知道他飞不远的,那么多年她心里有底,他只是赌气,他们家就爱赌,他父亲赌银债,他赌孽债,佛寿一对贼眼躲哪里去呢,佛寿离不开她癞,只是癞想不到佛寿的魂进了崖壁,进了崖壁又赌气出来,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