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带虎头虎脑回来,你只把虎头的小媳妇带回来咧,好漂亮咧,好风流咧,是个戏子咧。我一听真是咧,我就贴墙听咧,仙子嗓吊的风铃戏文咧,把我气疯咧,天下什么媳妇不好娶咧,疯了娶戏子媳妇咧。”
蒙县长险些惊死。晕篇没头没尾的疯话言之凿凿,惟有一个砒漏,便是把他县长夫人当儿媳妇咒了。
“天下多少丑命生蛆生虫,雷劈蛇咬,有几个苦命人能入九凤咧!九凤可是巫师在眉心点胭脂豆的招魂巫咧,入九凤,人妒鬼妒咧,这辈子苦了就苦了,涩了就涩了,下辈子大富大贵咧,猴月说这回九凤招魂,一凤算一丁咧,我就算一丁了,日后虎头虎脑两丁抽一不是么,免咧,我一对儿子不用当丁冒枪火咧。”鹞盎奋不已,可她又惊讶得很,说:“作梦也想不到你是牵头带红毛的!”
蒙县长魂飞魄散。蒙县长纠正道:“我不是牵头带红毛,我是带国军,皇兵,是政府出兵抵抗日军。”蒙县长一时语塞,说:“不是我们去劫倭寇,是倭寇劫我们。”
“不用缠舌头。不是去斗命么?”
“是斗命。”
“斗命你怎么还上阎王铐?”鹞在马背上一扭,一只长臂窜入轿窗哐铛一声把蒙县长连腕带铐拎到轿窗口。蒙县长的腕原本就象蛇一样冷,更哪堪这德国造的五爪双钉铐呢。鹞眼睁睁看了这蛇缠着人腕的铐,惊得一双鹞眼也灰了。她明知道蒙县长腕上戴铐,才这么打捞到轿窗上,这下子却忍不住这轿窗的手和铐。她突然鹰喙一样勾了右令指抵在蒙县长的眼袋里下,险些把蒙县长的眼珠给勾了出来。
蒙县长死的恶兆都有了。他惊诧她为什么往死里掐他却只是灰眼灰眉地瞪他?
那灰眼中噙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蒙县长抬手轻轻把鹞掐在他眼袋的手指弹掉。
那只手落在轿窗框上。那双眼却是一动不动。鹞一瞬间象一盘枯槁的树寇,正在一年一年的风化着。
轿在路上滞重,沉凝。鹞的马象个玄妙的琴手,和着轿的乐章,迂迂徐徐,当行兀行,当止兀止。
雨丝绵密而纤弱,轻轻地牵着苍天与大地的沉沉浮浮。
“蒙廷宏。”鹞绝望之极,她以巫女的静穆之气,轻轻说道:“红毛出山是万万不能铐手链脚的。铐了链了,魂就掉了。”
“都说我不是什么红毛。我是县长。”蒙县长叫道:“是国军出征。”叫是这么叫,他心里可是空落落的。
鹞在不动声色之中突然晃出一弯寒光闪烁的桶圆勾刀,刀肚足足三寸宽,一片皓白,冷嗖嗖的。弹也只是轻轻地弹,可震在轿窗框睥鸣音嗡嗡嗡嗡地惊心动魄。
蒙县长鼻子嘴一片的发寒,他不敢台眼看人,好在刀口朝外,静了,寒在那里,仿佛不是轿在颠马在颠,而是晦光迷朦的苍天在颠着。
“你自己撬,还是我给你撬?”鹞毫不含糊,说:“撬了,我给你喃咒。”
蒙县长哭笑不得,一时冷汗粘衣。他知道三言两语说不转鹞。他说:“你不把刀收好,官军当你要谋害县长,我们连话都说不上。”
“你是县长,谁敢耽搁我们说话?”
这就是曾经的山大王的女儿。
“你们麻乡长不也是给绑了来见我么,见了我,我就给解了他的绳头。”蒙县长一本正经说:“等我见我长官,我长官就给我解铐。”
“你替麻乡长解绳头,你是担了麻乡长的孽障。”鹞说:“你长官不会替你解铐的,他那么笨,还能当你长官?”
这话倒让蒙县长心底刷了一层寒毛。蒙县长生了莫名的悲哀。叹道:“鹞。你总是这么克我!当初说好一起去广州,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后来我派人接虎头虎脑,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些伤痕,蒙县长向来觉得是他伤害了鹞,而现在他竟然觉得是鹞伤害了他。他说:“现在叫你把刀收起来,不给我惹祸,你是不收的。”
鹞大吃一惊。她的泪珠巴嗒掉落。这掉落的泪珠仿佛牵了一双无形无影的绳子,哗地牵出两行清泪,吧嗒吧嗒落在刀肚上。鹞不言不语,收起月刀。
蒙县长象给一刀割断了数截的柔肠,苦不堪言之中,浑身哆嗦起来。他抬头看鹞,心神大骇。鹞早已侧过脸去。那是怎样决绝的舍弃。蒙县长感到一缕青魂的孤寒,无所依傍,无所凭借,更无所去向。
鹞说:“虎头虎脑走了,麻冷了,屋子冷了,篱笆我剪咧剪咧剪了好多红纸,红树,红藤,红蜻蜓红蝴蝶,把窗都贴血了,我夜夜点香咧,我就求上苍保佑你们三父子。我把虎头虎脑衣服鞋子洗了晒,晒了洗,我心都洗空了。你父亲,蒙老爷就进我房里拿虎头虎脑衣服,我问老爷干什么?老爷说给三婆儿子四婆儿子。老爷又进我房,不是拿我箱笼衣服,是拉我身上衣服!”
鹞说:“我逃出你们家,老爷又说我疯了,话传的比我逃路快。我要回家拿衣服,三婆四婆骂我疯了。”
鹞说:“我在枇杷姨妈家没日没夜捻纱头,我等你们三父子风声,等了一年,我有钢板了,我要去广州找你们三父子。这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