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提要:国军在训练壮丁之前把他们关在牢里,结果他们劫狱逃遁了。这些集猎户、耕户、悍匪于一身的山民为了防止追击,一路纵火。蒙县长一干下属无不以为这是对蒙县长施医施爱的莫大讽刺。唯有蒙县长从自身的历练中体悟到人,家,族,国乃至于生离死别的种种关捩。蒙县长由此得了灵感,如此强度的压力,或许囚徒能承受,他要和水牢囚徒作个生死交易。因此,他走了抓丁的一步,还要走第二步:破狱。
蒙县长头一回进县衙。姑念起来,这座现在名为县政府的衙门,他从少小离家,是没进过。所以,这衙门里的故事才一直有趣。蒙县长又念到,自己一进就时广州的国府,正因为过去眼见国府没有城府,现在又洞察国将不国,所以,国事向来辛酸。
多半闯荡天下的归人,会觉得故园偏而且陋。蒙县长却是吃了一惊,少小时候的县衙是三道红门拱住一对古榕,而且红门总是立着斜披黄带把枪仰立的黄狗,总也有些等官的轿子,有一些棍打不散的乞丐。可今日此时,一切归于自天而降的阴霾,风雨潇潇。他感觉绕了半里的青苔石墙才到了大门,而大门立时窄了,矮了,陋了,惟数十亩的榕荫,暗苍苍,香葱葱,蒙县长下马上轿,分明是绕着古榕进的衙门,却恍如碾过百丈虬龙,躅躅入的冥宫。轿子停在一片锣鼓声中,蒙县长探头,原来是一行官吏在迎迓他呢,如此匆忙拉的喜乐队伍,无非闹着一群落汤鸡的喜剧,老少官吏都把的时髦金洋伞,仰在雨丝里击掌,一串红脸青脸白脸果然都是放浪形骸的罗汉,为首的是前夜宴席上会过的县党部岑特派员,特派员者,上级往下属特派之大员也,他使的是时髦的握手礼,橐橐道:“蒙县长,一眨眼征到300抗日义勇和有架有膘的牲畜,不愧北伐老将呵,霹雳手段,霹雳手段,我们都一筹莫展了三个月了呀,霹雳手段,霹雳手段,这一夜之间,抗日大计,有眉目了,嗳,谢秘书一声令下,县府全忙坏了,功勋,功勋。蒙县长这一抖擞,军事作风给带起来了。”这深宅院里风很轻,可雨很惨,蒙县长歪脖子打了个喷嚏,回头给官吏辈颔首,颔首,再颔首。发觉岑特派员紧追不舍,大有倾吐一番的激越之情,蒙县长连忙捏了个重重的握手礼,道:“都乡里乡亲的,我只是来看看我书案的地方,认认是谁跟我辛苦,其他,忙到谁再认谁吧。”有这侃侃的话,大寒的天立时温馨起来。欢迎仪式散得急,倒也轻松。蒙县长也不上轿,步子很急,领路的沈东先生且羞且乐,牵了蒙县长就走,转九曲桥,穿百柳林,入汉雕石轩,但见一座双鞍青石独楼兀有九级青石,三敝朱漆圆门。蒙县长心中暗自惊讶,天下可有这么巧噢,他韶头岳父的院正是这么个婉约的布置,可那是半山腰上,枕着冷泉,坐南朝北,日月临窗,而这是宋代狄青大将军关押三千俘虏的水牢。蒙县长抬眼四顾,知道这是往水牢挤出的一偶小小天地,目睹三面石墙,苔草惨绿,但觉这残损石桥,柳枝败絮,斑驳老苔,乃至于青石雕栏竟是古葬礼上的一座假山。沈东先生笑道:“墙背后隔一道三丈深的水沟哩,虽说后面就是大狱,可声音是听不到的。想起来,那可是法治民国的所在,想不起来,这倒是秦关汉月的边关。”沈东先生的一袭青衫立时苍古起来,他仰了73岁的白猿须眉,朗朗道:“说是清末民初,道是知县,县令,县长,那是国运风气喽,老仆之为仆,也就侍候过13任县太爷,竟是见了上下五千年的沧桑哩。”这可是情何以堪!沈东先生不等新主发话,辄自填补那空虚道:“列位贤能,无非两派意思,要么搬走大狱,要么搬走县府。可每一代的书吏都敢死谏,不要搬衙署,也不要搬大狱,搬一派,无非搬来神啦鬼啦佛啦巫啦,是从人伦之道统说的吉祥不吉祥,不搬一派,无非引经据典,说刑罚,道改良,追究吏治,溯问天理。于是乎,中间有个七年的搬迁显例,不就搬了七年么,瘟疫暴病,殁了三任县令,匪乱,殁了一任县令,冤案,黑枪夺了一命县令。一任县令少则四年为期,长则六年为期,这九年夺了六命县令,是可惊也,殊不堪也。搬了,是搬回来了。有皇有君五千年,我蛮地法治有史有志的也是一千七百年喽,于斯也,知县,县令,县长,大吉大利。却说这宋后的大狱贴县衙的格局,也历了数百年了,这边厢,森森然衙署,肃穆至今,那边厢,森森然大狱,屹立不倒,嘿,法治社会,毕竟以天理护佑人伦呐!”以其说这是不搬派的原理,未若说,这是沈东先生的一记警钟。蒙县长领教了这通下人的宏论,心中戚戚,进了堂楼,果然锃亮一道十来件乌木书案摆的端严,书籍文牍,清清闲闲。蒙县长跳了两道眉,穿过烟香萦绕的大堂屏前,仰看玻璃镜框里的国父造像,是水墨点染的写意,别出心裁,给国父吊了一付猴镜,那稀疏的羊角胡子,整一付大不列颠的坤士傲岸,两侧必然的国父的遗嘱,倒是摹的兰亭圣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六分七分的神韵倒是出来了。偏是那瀚墨的留白,全镶了幽幽晦亮的贝壳,这朴雅之意是败了,那高贵的模样又不象。蒙县长有些晕眩,他这时猛觉着一股炭火的温暖,直扑自那后室。他果决道:“沈先生,你就先忙了,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