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提要:还是旧衙门作风派上用场——抓丁。牙营长安排蒙县长醉烟,他指挥抓丁。第一桶血为国军跟国民的矛盾而流。抗战,一下子包裹了复杂的精神元素。蒙县长回复了军人的血性。他一一为重伤的山民治伤。这些伤残得最严重的人恰恰是悍匪的中坚人物,也就是这些神秘而神奇的人物,成为矛盾深化的元素。唯有他们,截击日军的战事才异彩纷呈。
蒙县长被叫醒,甩一甩左腕,看洋表正是子时。出门上轿。瓦黑鱼白的风雨天下有一个奇迹:云石上滚光油亮拥着上两百头牛,羊,马,骡。
出了寨门,蒙县长问,麻乡长呢?
牙营长说:“绑了。”
“绑了?”
“是他自己叫绑的。他说,你们绑了318号壮丁,出不了壮丁的又要一楼一马一羊,都知道是我麻某引你们进寨,我死不要紧,我一家八口惨了。他要我们绑他拴马背,动手慢了,他还自己撞了石柱。没死。”
蒙县长倒抽一口寒气,仰靠轿椅。下千梯石,蒙县长不叫驻轿,黑黑地默在轿里。
牙营长也不吱声,免得陪话尴尬。
蒙县长什么人?不骂,假假一句也不。不问,一点不焦急。不慌。若无其事。
雨是天上雨。风是古来风。大峡谷一万年哪一夜不这么鬼哭狼嚎阴霾惨雾呵。可今夜与昨夜是别一番滋味了。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他昨夜乘了一通酒兴上山,满以为能在老岳丈的石楼上逮住他的从他家疯走的发妻,即便已是疯魔妖婆,他也得把三五句话说与她听,不是为的她,是为的自己,死兆经久地笼罩,他如鲠在喉,真是不吐不快,他要把三五句话说与她听,说了如何?那可不管。他们有一对儿子,是顺了老岳母一句话叫的小名,大的叫虎头,小的叫虎脑,他是进黄埔才派人回来接到广州读书的,他就想着虎头虎脑让私塾教久了会落时代之伍,果然虎头虎脑只用一年就把国文,术算,英文三门主课追上了,虎头虎脑的小学(古汉语),文牍没同窗能比,他上前线了,养伤了,是银责任感滚滚红尘把虎头虎脑养大成人。虎头当兵到擢官到死难他是清楚的,虎脑失踪,坐牢,杀头,他是似懂非懂。他的发妻,虎头虎脑的生母,与多少官宦妇道不会有什么差别,怎么就会疯走了呢?他必须找到她,他必须亲口告诉她一句万劫不复的真话或者一句万劫不复的假话。他欠她太甚,不是一句诅咒可以了断。但一切没有。没有人。偌大的石楼与啸啸的家族居然好象不曾有过。所谓灰飞烟灭,真是一场西风呵。曾经多少高贵的老人,比条死狗也单薄,裹在尸布里,还得等乡官来验尸才能入土为安。一头不能再孤独的黄牛,要它那么逃难,一块那么薄的旧磨,要那样埋藏。蒙县长兀自幽幽慨叹。想着今夜又是另一番风尘了。堂堂县太爷亲自往深山古寨宣讲抗日,没一个壮丁来听,没一个壮妇来听,老弱病残童稚猫狗窝了一群,不知不觉作了鸟兽散了。正慨叹民风日下,正气不伸,只颓废了一梦,有了,抓了几百壮丁,还逮了几百头牲口。伤天害理,就这么伤天害理一回了。
路过老岳丈的伤心之地,蒙县长揭了轿窗幽幽一叹。没错,竹门还是印着白苍苍的人影,连祭灯都燃不起的丧礼噢。
又到昨放吹仙萧的栈道。蒙县长驻轿,牙营长滚下马来,蒙县长问牙营长:“麻乡长呢?要他来见我。”
牙营长怔了一下,抗辩道:“不行呵蒙县长,我们180人拴318人,还赶几百牲口,一路险着呐,我们跟麻乡长隔好几里路呐,往回,你必须前头走,险着呐。”
蒙县长转而说:“要谢秘书来见我。”
牙营长急忙应道:“谢秘书脑够用,殿后呀。”
蒙县长不吱声。
“这一功,”牙营长叹道:“这一功……”
蒙县长问:“是你的主意?”
“英雄所见略同噢,是谢秘书早想到的,早谋划好了。”牙营长又感慨道:“动手之前,我说要给蒙县长报告,呀嗬,谢秘书拦住,他说,不要为难蒙县长,失手了,大不了,我们担死罪嘛。”
“嗯。”蒙县长说:“失手的事都想到了,没想到我蒙某是睡在床上?”
“哪会没想到噢,”牙营长跳一脚,叫道:“哪会失手噢,封寨门,拴壮丁,又不是头一回试的身手,这活早上手喽。”牙营长卖了个关子,说:“这枭寨它真嚣,一风闻抓壮丁,女人就散到栈道上,男人就钻洞。谢秘书叫孟连长勒麻乡长,勒到他吐舌头,他不吐舌头,我们抓见噢,他吐舌头,我们才改用烟薰老鼠,后马就守在山顶洞口,探一头拴一个,拴了318个。”
蒙县长没吱声。
牙营长站不住了,催道:“蒙县长,现在,你可是全是全县的福星喽,匪啸,暴乱,冷枪,我们还在路上呀。快快走吧,进得县城,才算万事大吉噢。”
蒙县长叹道:“牙师长只是打过旧军阀,我比牙师长多打了一回日本鬼。日本鬼押俘虏下得狠手,一杆枪能押十个兵,你这一杆枪押三个老百姓要慌成这个样子?”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