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什么叫悍匪呀,悍匪自己都不知道。头马不知道,巨猿不知道,蛙不知道,佛桃佛寿不知道,偾也不知道。悍匪其实是森林妖烟,天庭闷火。悍匪绝不当贼而且杀贼如杀鸡,悍匪兔子不吃窝边草,绝不劫掠乡邻。悍匪劫豪商巨贾,劫标局,劫路过穷山恶水的桂军粮草滇军粮草黔军粮草,劫醉在岸上的海盗。悍匪养心野的风水先生和不正经的和尚,养来路不明的书生和会杀人的跳绳玩猴戏子,虽说到了明末清初,弓弩有些老土了,硫磺火铳上手了,可悍匪千古不易是火攻,火攻客栈,火攻马帮,火攻船筏,扛不动抬不走的瓦舍木楼更上火了。火里生死,火里得失,“马驮两笼空篓篓,归来金猪和银狗”,九死一生,不是马驮金银珠宝布帛盐粮锅碗瓢盘,就是驮呻吟,驮死尸。偶尔也绑老爷的小妾和千金,血泪交迸之后扔在拐弯路上一任呼天抢地。弓弩戈矛硫磺火铳不是用于进攻而是用来断后的。“追蛇不追匪”,世道很明白。悍匪这么个特性,所以三民主义也罢,抗日救亡也罢,长官的话他们是听不入耳的。头马说蒙县长派了个十年前就扛枪打仗的红军连长姚尚义当头马军师,他们就嘘了,说红军不就是给打散的赤匪么,都是匪,我们可没散哩。私下就问道,这十年姚连长是在海上打仗么,嘘,不是,是关水牢。他们就笑了,关十年,不逃,逃不走,还记得放枪么?又问,还没打仗就脖子肩头又捆又绑的挂花了?嘘,是叫长官枪打的。他们就哑了,长官打不死,当军师?姚军师说话了,说,日军不是古事是传的什么一闻酒就醉一见女人就发癫的倭寇,比黄蜂狠,比黄蜂猛,头顶钢盔,身裹麻皮,脚蹬靴子,一身披挂的货件都能要人命。姚军师说,日军最擅射击,架一挺歪把,啾啾啾左一阵右一阵雨扫,一百个人都扑不上去,要躲要忍要等,绝不在平地宽地和他们交手,你交不上手,是弹仔杀你。要在斜坡弯道窄路下手,交上手,枪火闷了,你刀棍比枪快,指爪才能赢手套靴子!他们一听就窝气了,问,他们不怕马蹄牛角瞎乱阵?答,没用,马,牛,人,再怎么疯怎么猛,哪有枪仔快,窜不到一丈两丈,全倒了。问,他们一枪几粒砂子?答,一粒。他们就笑了,他们马驮上可有一门锅口大三只水桶长的大砂炮,一马驮的硫磺都湿油了,三马驮的粗砂都炒香了,不多不少配了六炮,六炮都轰不开,那是雷公在天灵盖上帮日军了。想到民国17年失火炸了一响裂两人断三人瞎十四人的事,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军中无戏言,嗡地笑了。特别是喝血酒的时候姚军师吓的脸青了,他们就乐的吹起口哨来。当牙师长的传令兵把头马和姚军师叫去开会的时候,枭寨的儿郎们趴在比雨夜更黑的绝崖缝隙,禁不住唱起神鸟的古歌,当唱到神鸟把乌巢搬到月牙上不幸把月牙弄瞎的时候,他们恍然有悟,怀疑神鸟的巨爪之所以颤抖乃是由于海风。看呐,出海盗的沧海倒象一面女人照的小妖镜,薄薄的亮亮的晃在呼号不休的阴风里。
战争,枭寨儿郎们直奔的战争,却不是他们半醉半醒的旧梦。一年前,即1938年9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3日,英、法对德宣战。日本更急于解决中国问题,以便腾出兵力抢占西方列强在亚洲和太平洋的殖民地,以配合德、意两个盟国,并缓解德国对其解除了对苏联威胁的不满。认为:“中国事变的解决之所以如此拖延,是由于苏联和英、法、美对蒋介石政权的支援”,现在应“藉欧战发生各列强无力顾及中国的时机”,“解决中国事变”(《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三卷,第一分册,第2页。)4日,日本内阁首相、陆军大将阿部信行发表声明:“值此欧洲战争爆发之际,帝国不予介入,决定专向解决中国事变迈进。”(《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上,第493页。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纂,天津政协译校,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10月,日本占领武汉和广州。但日本非但没有达到迫使中国政府投降的目的,反而遭遇到更顽强的抵抗。日本军部“南进”派即认定:必须切断中国对外最后的交通线,以期实现一举解决“中国事变”的计划。今年,即1939年,战略判断已经变成行动。日本军事侦察所得情报,中国获得外援最重要的路线即法属印度支那线,仅运进中国总吨位14700吨中的12500吨即经此路线,达85%。1939年4月15日,日本海军部《情况判断》认定,仅靠陆军已很难进行内陆方面的大规模积极作战,“在此情况下,由陆、海军协同尽快占领华南沿海的最大贸易港口汕头。成功之后,即以一个兵团向广西方向挺进攻占南宁,以切断敌经法属印度支那方面的海外最大补给交通线。”6月,日本参谋本部《兵要地志》也强调“一旦进入南宁,以该地为基地,则交通四通八达,远可通往广东、湖南、贵州、云南。所以南宁――谅山的道路,形成了蒋政权联络西南的大动脉。为了直接切断它,首先必须夺取南宁。南宁一旦占领,无须置重兵于东京湾附近即可以完成作战目的。”日本决心发动桂南战役,为的是彻底切断中国抵抗其侵略的最主要补给路线。日本随即在南京设立以西尾寿造大将任总司令、坂垣征四郎中将任总参谋长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