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就玩过了!”他们诡谲着说;他们排队“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找什么呀?找命。命在哪呀?找到了,《波拿巴雾月十八》,“雾”!查字典一字一字读,苦苦找雾,他们的旧时光不再了,毒品没有了,但腾云驾雾的欲念更旺了,读读雾吧。没有雾,当然是要读雾了,呀嗬,多伟大老马他写作文跑了题,雾在哪呀?一滴雾没有,一张树叶没有,一只鸟也没有。他们痴鲁迅,这叫人大吃一惊,有人能把《魏晋风度及药与酒的关系》倒背如流,“老实说,不到日本学医,怎么能写这篇好作文咧!”论者说:“《新华字典》够利害,一个‘散’字它解释不出来,你不读鲁迅,你不知道‘散’是好玩的东西。再说阿Q,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就不敢揭发阿Q上瘾吧!”阿Q上瘾?“Q哥不上瘾?”阿Q汲毒?“哇噻!鲁迅那么瘾,Q哥不上瘾?”慢,你是说鲁迅汲毒?“也别说那么难听,你看鲁迅照片,不是那回事?喂,大明星噢,过五十就翘(死)了,就剩七十斤噢!”论者折衷道:“你说鲁迅不贩毒,这可以。”我问:“能想象抽鸦片什么样吗?”受问者仰思半日,叹道:“那东西环保得很噢,”再想想,说:“那肯定飞得很高啦,不是地球仙喽,那是外星人喽!”都知道瘾君子多呈青黄或者惨白,但那致命的惊叹,却是殷红的喜悦,就象出没大野的鬼妖,偏就爱摘上一朵野花,到了极乐的时候,生生就插在腮上。
闲话打住。我们要记住的是,蒙县长自从北伐负伤,刮骨排毒,不管是用鸦片当手术的麻醉还是术后的慰藉,那瘾史足足有十来年了,轻不到哪去了,什么叫晨昏颠倒呢?蒙县长白天晚上就象隔了一层玻璃看老电影,国运家声,人伦万象,在他迷糊的眼中就有点假,再让一层玻璃化了,多急的事,真攻不到心上,可蒙县长却是瘾君子中的异类,夜露一打,他就惊醒了,惊醒的头一桩事,是拖了半瘸的腰身趴上无鞍的烈马,策马狂奔。
城头的哨卡远远听了有马蹄踏夜,就差没鸣枪了,拦住,蒙县长说他是蒙县长,哨卡的知道白天是来了县长,可县长不是坐轿吗。县长当然可以骑马,可这蒙县长不是骑马是趴马,趴马也就趴马,哪有县长夜游没有兵丁呼喝的?来了两级长官,不妥,最后惊动了牙营长,牙营长五成是醉了,来见蒙县长,大吃一惊,愿作单骑随行,可他从左边上鞍,从右边摔了,摔了,醒了两成,当时细雨斜飞,天寒地冻,又吹醒了一成,牙营长带了三分醉意叫道:“蒙县长,绕小县城一圈,可是险山恶水噢!”蒙县长哪是绕城呀,提马上山。牙营长惊恐道:“蒙县长,这不是人道哇,说十万大山,这就是十万大山膝盖跟了,匪帮全他妈都是黄蜂噢!”蒙县长猛一鞭劈下,连马带人上了羊肠小道,当时他们都一身美国咖啡色军用雨衣,可牙营长的心头,还是哗地湿了,周身寒彻。
牙营长又醒了一成,他追蒙县长的屁股叫道:“蒙县长,直要上山,少不得带些人枪。蒙县长。”他追急了,不知道蒙县长是不是听忿了,又叫道:“蒙县长,就算山上等着好朋友,也得先鸣枪呀,这年头,张嘴还吃饭呢,一粒枪仔,就说鬼话啦。”又叫道:“黑不得呀,就算个野猎户,肩头都得横杆火铳呀。蒙县长。”
蒙县长象趴马的豹,不象是骑马,倒象是咬马,这时辰他听见自己一付筋骨嘎叭嘎叭地舒松,心里一口闷气就缓了。蒙县长既不信中医也不信西医,他一千遍一万遍玄想自己驾的一付白骨就象一棵树,赫赫然于绝崖之上,爬有些古藤青丝。北伐,明明白白是折了骨头,保卫广州,明明白白碎了骨头,是命吧,是打了大大小小三十来仗,可有横有样的仗就两头各一次,败北败北,是明明白白的撤,贼一样丢了魂跑。但北伐最终成了,名垂青史。广州保卫战败了,一口恶气缓不下来。军人给打残了,竟连自己也站不起来,居然一墙一亘也爬不过去,骑马上阵的男儿换了担架抬下来。战争之于蒙县长,就象白山黑水的东北猎户在雪地上捅了熊熊篝火烤熊肉,明明白白,血就是血,肉就是肉,盐就是盐,酒就是酒,赢了,痛啖败的,败的,命吻火舌。蒙县长的壮年是柱着撑着拖着一付不很灵便的骨头在体昧战争,他忘却了破碎之骨以外的筋与肉,碧血与茹毛,因为他曾被抽筋削骨之痛吊了一回回的性命,被皮开肉绽的红与黑染了一回回的惊魂,好几回,都冷到心壁上了,败血太甚,扛不住晕眩,咬不醒的迷糊,死路比恶梦略略地绵软,略略地晦亮,再往前拖上一把残缺不全的骨头,那坎生死之门就开了,闭了。不足一百斤,就算烈士了,无名烈士也罢。对,蒙县长的心坎上永恒只柱那付他确证是他自己的骨头,象佛殿檐角的风铃一样,沙哑地响,没魂的响,或者象丧葬巫戏里的骨铃,算盘珠似的脆响,爽响,没肝没肺的响。蒙县长最初还以大男子趴马为耻,正如同第一次一瘸一拐的往轿里钻,一皱眉一咬牙往轿座上坐,但人命之贱在于人太明白死亡的寂寞了。忍,这字造得多妙,在血肉模糊的心坎上吊着一柄溅着最后,或者最初的一滴血的刀!这中国人的绝学玩得多刺激噢,不玩到人胆寒,不叫绝学呵!
这时候蒙县长略略约了一下马,把雨滴,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