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很感动。她想起小画眉的生身父亲。蠢猪,真是蠢猪。
“没什么。”偾突然抬起头,神情惨然,说:“他们换了三趟人抓我。表面看,我换三个社区住,是三个不同的派出所抓我。但太巧了,不是吗。”偾和瑶都恪守一个原则,这是进过派出所的男女都容易明白也容易养成的习性,即,要留下最无愧于人生无愧于他人的口供,只有彼此达于最深刻的了解,并对逼供方的最新动向达于最深刻的了解,所谓应变,不是推诿的懒,乃是理解力。偾和瑶每次从派出所出来,总是极尽所能,把过程作一个原始的复述。偾知道瑶的一时痴呆不是痴呆,是倾听,偾说:“头一晚是诈我累犯。我说:‘头一回是高一打群架,第二次是当保镖失手,这一回,你们是要控我贩毒,可我身上没毒品。’‘不。’阿蛇(警察)说:‘组织**。三个**女前科记录在案,你串通她们,你有口供在案。’我说:‘第一个是我女朋友,是我第二次入狱前一年的交情。四年了,你们有我跟她联系的证据?第二个,是我女朋友。我守她守到死。你们清楚。第三个,瑶,是我女朋友的朋友。在我女朋友死之前我和瑶没说过一句话。现在她有病,我帮她。’阿蛇问:‘你帮她携毒?’我说‘我可以告你诬陷。她没吸毒。我没携毒。’阿蛇说出我拿的药名。他是行家,他说这就是毒品。是释在液体里,用药针的包装。他这是暗示我狡猾,控制了携带量。他特别提示我回头问问律师。23个小时。阿蛇放我。一个对夜,我打了三个电话,怪,都通,都不接。我知道,全吓着。”
瑶说:“你应该说是我托你买药,是指定。否则,你就变成找下家。”
偾说:“这样,就会把药档给卖了。”
瑶说:“药档都有后台。”
偾说:“后台都是有尺寸的。过了度,谁都扛不住。”
瑶幽叹一声。
偾说:“第二夜抓我,不用什么理由。”
瑶平静地看着偾。
偾说:“我只剩下一个比较笨的办法,就是换车,分几次先送出公路的收费站,电脑记车牌,也就是收费站。我是在回去拿东西的时候给抓第三次。这一次,他们敢出手,他们知道我只能忍,忍到什么份上,也就是赌注,他们知道我前科的性质,就这么下手了。又是一个对夜,放我的阿蛇问:‘值得吗?’”
瑶轻轻抬了一下头。瑶多少次给抓了,当然也就有多少次给放了。很巧,有一次一个女蛇(女警察)也这么问:“值得吗?”也就是说,世上有些残酷的游戏,是演员玩的,演员知道那是个剧本,而她是在演。得意的演员不会这么问,可失意的演员,或者压根儿就厌恶演戏的人就会这么问。这么问大有叛逆之嫌,但大有情义之慨。
偾当然知道这话是刺伤了瑶。偾说:“瑶,你不管我。我也要问你,值得吗?”
“已经有人这么问过。”瑶说:“再说,最该问我值不值得的,是我自己。”
“跟蠢猪说白了吧。瑶。这游戏太残酷。瑶。我都怕了。”
瑶抬了两只泪汪汪的眼。瑶说:“偾,你第一位女朋友,我的姊妹,她不也跟蠢猪说白了吗。你一直不明白,说了,等于是说的人在伤害自己。你也不明白你的第一位女朋友,我的姊妹,她得到了什么?蠢猪就敢拿他工资单给她一栏一栏勾,蠢猪说:‘天下反贪官污吏,是有反不完的贪官污吏,那不是贪官污吏,那是把天堂地狱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人,跟买股票买彩票一样,和赌博一样一样,我恨我胆小,我胆小又贪,贪得你,害惨你!’蠢猪就能这么玩,给每月掏两千元钱,分几次送,就敢送!他要人死了不念他。他就这么蠢!”
“瑶。我知道你害怕丢掉什么。你不想让小画眉没有爸。小画眉快看不见人了,可你还念着让小画眉见一回爸。你有这么个爸,你希望小画眉也有个爸。结果,小画眉的爸把你看透了,用你的手,把小画眉玩惨了。”
瑶不能接受这个逻辑。瑶皱了很老很老的眉头,于是瑶的眼缝曲折如老妪,瑶只想听个明白。
偾竖了抱着软软的小画眉。小画眉睡到了万丈深渊。小画眉的头颅慢慢显出不很合理的比例,出奇的大,不,出奇的硬。这时候偾听见怦怦的心隔着胸口在弹动小画眉的头颅,偾要从小画眉的神秘的头颅里问出若干的秘密,用以回敬瑶,回敬疼小画眉疼到了冷酷无情的妈妈。偾说:“瑶,蠢猪只有明白了你们母女都将不可救药,他才会放弃,他一放弃,你我的案毫无价值,我们才会有一线希望。”一身杀人骨的偾说:“我们是弱者。”偾说出这句话,腾地红了脸,这几乎是假小画眉之名说出的一句话。
而瑶明白。蠢猪放弃之日,就是偾的担当之日。偾仅24岁。偾的青春期写满了忧愤。瑶感觉自己是一团妖火,她扑的是一棵正待自焚的树。瑶极力平静下来,她提了藏着她所有最漂亮衣服的大袋子,交待偾找谁谁谁,说:“就说我闲和慌,要复制全套我最喜欢的衣服,让她们给我配全料,不讲价。”
可偾说:“我今晚不走。很累。”
瑶知道偾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