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好有一位远方的叔父,辩机、玄学上的造诣可说是出类拔萃,据说整个齐鲁地界很少有人能出其右。在叶好少年时这位不世出的异人曾在他的家中住过几个月的光景,在叔父那里,他看到过一本由叔父亲自譬抄的小楷体《透天机》。叔父说,他的这本只是流传在民间的通本,当年刘基刘伯温所撰的真本在他死后早就不知所终了。叔父又说,透天机上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学问,但需得天意者才能看出其内的玄机,如果心术不正之人得之,怕有血光之灾。叔父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叶好到现在还能依稀记得,在记忆深处,叔父枯瘦的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萧杀之意。
这难道真的就是那个一直存在于传说当中的刘伯温手书《透天机》?叶好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尽力做到不动声色的对唐积年说道:“唐老板,这本书您是怎么到手的?”
唐积年那张因胖而发肿的脸堆起一片笑意,他说话的声音虽小却是十分的清晰,声声不漏的滑进了叶好的耳朵:“这个吗?还得要我慢慢道来。”
叶好知道这个精明的老狐狸又在卖起了关子,他只得淡淡的笑了一笑,转身入座到旁边一张云岭鸡翅木剔犀精雕的圈椅之上,下意识的拍了拍手说道:“唐老板真不地道,客人都来了这么久,怎么?连口茶水也舍不得奉出吗?”
“哦,哦,您看我这脑筋,对不住了叶爷。”唐积年的话说的虽是恭谦,但神色却丝毫不见势弱,他回头喊了一嗓子,一个精瘦的小伙儿奔进里间,是唐老板最亲近的伙计,赵三儿。
伙计赵三儿的脸上仿佛永远挂着讨人欢喜的微笑,那口京片儿说的那个地道,不知底细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祖籍山东的小青年并没有在北京城里呆过。
赵三儿给叶先生稳稳的请了个安,手脚麻利的沏水泡茶,茶是上好的洞庭君山明前碧螺春,而饮茶的器皿却是一套前清雍正年间的宜兴贡品紫砂,壶呈浅黄色,细磨的上货,浮雕山水的图案,更刻有两行笔意不凡的诗句:“等闲识得东风面”,“月光如水水如天”。杯与壶是天作的匹配,灵巧却不猥琐,反而有玲珑剔透之感,周边光洁可人,不知有多少骚人雅客曾经过手把玩。
叶好却没有太多的兴致把精力停留在对这壶杯的鉴赏之上,他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听得唐老板缓声说道:“我这个人叶爷是晓得的,从不转着谎儿骗人。也因为只敢相信叶爷,所以一早要就张罗着把叶爷请到府上来,没有想到,今天叶爷打早自个儿转到十四铺来了,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呀。老夫请叶爷来的意思,无他,本就是为了这本书!叶爷,您先说说,这东西是真的么?”
叶好听了这番不温不凉的话不由的侧眼看了看唐积年,似乎想自他那张圆嘟嘟的肥脸上瞅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东西把涮死人的话说的跟真的似的,难怪能在这风大浪高的世道里混的滴溜溜的转。比自己可强得多了。”叶好心中暗道,口里却客气的回应道:“凭唐老板的桥手,难道还看不出点门道?”
唐积年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叶爷是挪揄老夫喽?津门玩古董的,谁不知到我这点伎俩只能骗骗乡下的汉子?”“唐老板哪里话,您老纵横津门古董界二十余年,如若您再对这等东西不甚了了,那我只得拍屁股走人啦。”叶好嘬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
唐积年转过头来,盯着叶好一声不吭的看了好一会儿,方凝神说道:“老弟,我称叶爷一声老弟不算过分吧,”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部书的由来甚为蹊跷,我也不想瞒着老弟。”说到这儿,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向半敞的里门扫去,好像是觉得刚才填过水的赵三儿并没有走远,又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见有什么动静之后才继续说道:“昨天,就在昨天,过了晌午了吧,我正要出门溜达溜达,赵三儿却领进来一个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乡下的泥腿子,见了我直喊老爷,我问他有什么事能帮他,他就从怀里掏出这部书来。开始我也不在意这书的品相,一个乡下人,能藏着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当他一开口的要价,可把我给唬了一跳!”“他跟我要一百块大洋!”唐积年的语气因为加重而带出嗡嗡的响动。“如果这书是真品的话,一百块大洋或许只能买到它的封皮儿。”叶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