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我的记忆之中,始终都蒙着一层不真实的色彩。也许是因为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肆虐咆哮的黑风暴,让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
我仿佛沉入了一个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魇里。明知道一万精兵就在我的身后等待着进攻的命令,我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了轻微的惶惑。
忽然就有了一刹那的动摇。
我记得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尽管黑暗之中我什么也看不见,这温暖的一握却仍然让我满心的紧张奇异的松弛了下来。
我记得我在心里反复的对自己说:“我要保护东瑶……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在无止境的逃亡和追杀中长大成人……我还要推行新的律法……这是我一生的理想……”
我记得当第一枚流光弹在歧州的上空沉沉的夜幕里爆裂开来时,我的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止。我深深的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冷森森的空气涌进肺里,却都化做了灼热的液体在我的身体里飞快的窜动。
我记得当我将手指间拈了多时的一枚红色流光弹弹向了空中,让那团醒目的红光在歧州上空炸裂开来时,爱你一万年猛然的窜向前方,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毫不迟疑的冲向了已然洞开的城门。有什么地方着了火,火借着风势,将前城的整个东区都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烧灼东西的呛人的糊焦味。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人影憧憧,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歧州军士的尸首。厮杀的声音被风暴吞没,听在耳中,万分的不真切。
我记得我曾经命令冥月在歧州的几处水井之中下迷药,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我最初的想法是想要以更温和的方式避免大规模的杀戮,而眼前的事实则告诉我:要想活命就不能手软——尤其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歧州老兵的时候。
我们只能一条街一条街的向前推进。
将近寅时,从后城杀进来的冥奇终于在轩辕台和我会合。而韩姜则带着自己的一支亲兵从冥奇的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路,沿后城逃出了歧州。
大风暴渐渐平息,紧接着一阵短暂却来势汹汹的骤雨从天而降,很快就浇灭了东区的大火。
空气中仍然充满了浓浓的烟雾,但这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却让我感到了由衷的欣喜。对于我来说,它更象一场洗礼,我希望它能把沾染在我心头的阴霾和沾染在盔甲上的鲜血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是冬天过后的第一场春雨。尽管寒冷,却已经透出了一丝丝属于春天的清新的泥土味道。我抖了抖手中闪烁着寒光的玄武刀,小心翼翼的撩起大氅的一角将它擦拭干净。我的手上已经再度沾满了鲜血。可是却并不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在心底里产生过多的自责。也许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变故让我的心真的变硬了。
冥川已经分派忍受开始处理善后工作:伤员、俘虏和后城居民的安抚。
雨早就停了,外面的街道上反而有种异乎寻常的安静。
在歧州,最好的住所就是驿馆。所以伤员都安置在这里。我进去的时候,风秀秀正带着她的医护队在给伤员们做治疗。
我并不擅长做演讲或者是说一些安慰人的话,因此只能默默的帮着医官给伤员们包扎伤口。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够减轻涌上心头的罪恶感,我只是希望他们都能尽快的好起来,对于我来说那才是最重要的。
刚立春的天气,在这里还是寒风料峭。从伤员那里出来的时候,我除了感到累,还有沮丧。看到了眼前真实的伤痛,我心里坚定的决心忽然又有了几分动摇。
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我沿着驿馆后园的彩石小径慢慢的步着,自从离开歧州,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重新站在这里,总觉得这里留下了一些来自记忆深处的沉甸甸的东西在等着我去采撷。
可是放眼四望,驿馆终究也只是座驿馆罢了。它跟我记忆中的驿馆明明一模一样,却分明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低头看着脚下拼成了梅花图案的彩色碎石,忽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什么都不同了。
无论我怎样的努力,终究还是不同了。不管这里曾经见证过什么,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此时此刻都已经结成了心底的一块不能触碰的伤疤,不能想,亦不忍去想了。
池塘已经开始化冻,几块突兀的假山石依然耸立在那里。我的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无月亦无星的夜晚。隐约记得那一夜遇到风瞳的时候,他就是躺在这里自己喝酒,后来还摔了一个酒壶还是酒杯什么的东西。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表示“会站在我这一边”。想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他正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神色显得不大自然,可是刻意侧过去的脸上却也分明带出了几分笑意。
冷寂的心里不知不觉就浮起了一丝暖意。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介子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种找到宝贝似的欣喜。
“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