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进上前扶起老人,触手之下,竟是皮包骨头,难为他受了这么多苦还能一声不吭。仕进不由恻然道:“老丈,您没事吧?”老人瞄了他一眼,拍拍身上的尘土,低头摸摸那条狗,细声道:“苦了你啦!”声音甚是沙哑。那狗轻快地摇着尾巴,不住蹭着老人的腿,甚为高兴的样子。仕进颇为尴尬,也不好发作,便静静的站在一旁。
老人抬头盯着仕进,忽道:“少年人,你身上可带有银两?”仕进不意会有此问,不由一怔,才讪笑道:“本来昨天还有的,不过酒后无状,被人给取了去。”老人微笑道:“如此甚好,我身上还携有几个小钱。走!我请你喝酒!”仕进见老人如此景况,哪里肯应承,忙道:“老丈,如此怎么敢当呢?不成!不成!”
老人一瞪眼道:“你莫要以为帮我解了围我就会感激你,就愿意请你喝酒!哼,寻常人便是堆一座金山在我眼前,央我瞧他一眼,我还不屑一顾呢!我不过是瞧着你挺顺眼的,心里一高兴,才开口邀你,你莫非是瞧不起老夫,以为我不配和你饮酒,这才如此的罗里罗嗦?再说了,长者赐,不敢辞,我怎么说也痴长你几十年,虽说是老而不死,多少也算个长者吧!你还要推辞吗?”
仕进大窘,只好道:“既是如此,小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人这才笑道:“如此才爽快嘛!”便招呼那狗一起走。他对仕进道:“少年人,你心地倒是挺不错的,不过为人有点虚伪。行事但求随心所欲,那来那么多规规矩矩!”仕进怔了一下,心想:“老人家的话确也没错,自己是有点婆妈,顾忌太多了。”不由恭敬道:“小子受教了!”他见老人放荡不羁,出语皆奇,分明是一位奇人,不时为何竟沦落到如此破落的地步,心里涌起老大一个疑团。
待到了一间简陋的酒肆,老人寻了一处座儿坐下,便招呼仕进同坐,道:“少年人,老夫也只能请你到这种地方了,别的可是请不起啦!呵呵”说罢便轻笑起来,毫不以为意。那狗乖乖地伏在老人脚下,甚是机巧。仕进也笑道:“天大地大,哪里还不都一样?那么多讲究干吗?”老人拍桌道:“好!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店家,快上酒来!今日如不痛饮一番,如何能休!”
酒肆里甚少客人,掌柜的正伏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喊声,不禁吓了一跳,马上睁开眼睛,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嘴里道:“客官您”刚说得这几字,待看清老人的面貌,他马上改了口,皮笑肉不笑道:“哟,原来是文长公呀!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又从哪里混来了钱?”边说着,边慢吞吞地取酒端上来。掌柜的看到仕进坐在一旁,楞了一下,堆笑道:“原来您老遇上了贵客,难怪,难怪!”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青色,喝道:“罗嗦什么!忙你的事去罢!”又对仕进道:“瞧吧,世态人情,其实就是如此!见得多了,瞧得也淡了。”仕进点头称是。掌柜的悻悻地退回柜台上,低声道:“哼!还是这副臭脾气,难怪把人全都得罪完了!”仕进听得清楚,想道:“其实老人不过有点急躁而已,他们怎么都不多点宽容呢?”
两人开始饮酒,三杯下肚,老人话闸子便打开了,却是纵横肆虐,无所不谈。仕进一旁连连点头,不时插上几句。老人胸中似藏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嬉笑怒骂,毫不掩饰地嘲讽当前社会的种种弊病,却俱是正中要害,入木三分。仕进只觉眼前的世界无形中涨大许多,很多闻所未闻的事件一一窜了出来,不住的冲击着他的心灵。
老人谈着谈着,便把话题转到了诗文经解上。他的观点却多与书上迥异,颇多匠心独出、奇而又奇的看法。仕进这时也能多说两句了,他所说多是前人的观点,不过被他熟记而已。老人一听,兴致大涨,狠狠地驳斥了他一顿,道:“须知尽信书不如无书!千百年来,世人尊奉孔子为绝代圣人,人人称颂,但事实真相呢?嘿嘿!当政者需要愚昧百姓,于是把孔子捧为政治家,以‘六经’为致治之说,多偏重于微言大义,殊不知功利性十足,又狂妄自大;另外一大帮书虫死心钻进书里,便把孔子当成史学家,以‘六经’为孔子整理古代史料之书,偏重于名物训诂,虽是考证得头头是道,却未免太过烦琐;更有朱熹把孔子奉为哲学家,把‘六经’当作孔子载道之具,偏重于心性理气,如此飘渺虚无玄想,流弊更甚!说穿了,那些所谓的前人贤者不过是把孔子当成是扯线木偶,来实现自己的想法罢了。可怜孔老夫子虽是被捧做了神,他真正的思想却被利用成了工具,支解得破碎不堪了!”
说完这番话,老人甚为唏嘘,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仕进听罢,不禁大为叹服,深以为然。他感觉老人见识广博,学问渊深,所说的很多自己都是初次听闻,所知的远胜自己百倍,不由肃然起敬,便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困惑摆了出来:“老丈,小子心中存有不少疑惑,不知可否指点一下迷津?”
老人哈哈笑道:“老夫别的不会,嘴皮子的工夫却是不差,便连这一生的困苦潦倒,也全拜它所赐。说吧!看看我这回能否帮得上忙!”“世人拖着一具臭皮囊来到这世上,庸庸碌碌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最终俱要化归尘土,烟消云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