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家宫阙古今愁。惟馀金谷园中树,已向斜阳叹白头。
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如今再说一个
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慳吝未除,便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
段有笑声的小说。这富家姓甚名谁?听我道来:这富家姓张,名富,家住东京开
封府,积祖开质库,有名唤做张员外。这员外有件毛病,要去那虱子背上抽筋,
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痰唾留着点灯,捋松将来炒菜。
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条大愿: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
愿夜梦鬼交。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
做磐儿,掐做锯儿,叫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人见他一文不使,起
他一个异名,唤做“禁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两个主管在门前数
见钱。只见一个汉,浑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裩拽紥着;手
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
全。”主管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
见,走将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
贯。”大步向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
当直打他一顿。路行人看见,也不忿。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
在门前指着了骂。只见一个人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说句话。”捉笊篱的
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子打扮一个老儿。两个唱了喏,老儿道:“哥
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争。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
卜,也是经纪人。”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去。不在话下。
那老儿是郑州奉宁军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闲汉。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揣在怀里,走到禁魂
张员外门前。路上没一个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跷作怪的动使,一挂挂在
屋檐上,从上面打一盘盘在屋上,从天井里一跳跳将下去。两边是廊屋,去侧首
见一碗灯。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你看三哥,恁么早晚,兀自未
来。”宋四公道:“我理会得了,这妇女必是约人在此私通。”看那妇女时,生
得: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
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玉纤纤的手
儿,细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那妇女被宋四公把两只衫袖掩了面,走将上
来。妇女道:“三哥,做甚么遮了脸子唬我?”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住腰里,取
出刀来道:“悄悄地!高则声便杀了你!”那妇女颤做一团道:“告公公,饶奴
性命。”宋四公道:“小娘子,我来这里做不是,我问你则个:他这里到上库有
多少关闭?”妇女道:“公公,出得奴房十来步,有个陷马坑,两只恶狗。过了,
便有五个防土库的,在那里吃酒赌钱,一家当一更,便是土库。入得那土库,一
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底下做着关荅子;踏着关棙子,银球脱在地下,有
条合溜,直滚到员外床前;惊觉,教人捉了你。”宋四公道:“却是恁地。小娘
子,背后来的是你兀谁?”妇女不知是计,回过头去,被宋四公一刀,从肩头上
劈将下去,见道血光倒了,那妇女被宋四公杀了。
宋四公再出房门来,行十来步,沿西手走过陷马坑,只听得两个狗子吠。宋
四公怀中取出酸馅,着些个不按君臣作怪的药入在里面,觑得近了,撇向狗子身
边去。狗子闻得又香又软,做两口吃了,先摆番两个狗子。又行过去,只听得人
喝么么六六,约莫也有五六人在那里掷骰。宋四公怀中取出一个小罐儿,安些个
作怪的药在中面,把块撇火石取些火烧着,喷鼻馨香。那五个人闻得道:“好香!
员外日早晚兀自烧香。”只管闻来闻去,一霎间都摆番了。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
见有半掇儿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类,被宋四公把来吃了。见五个人眼睁睁地,
只是则声不得。便走到土库门前,见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锁着土库门。
宋四公怀里取个钥匙,名唤做“百事和合”:不论大小粗细锁,都开得。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