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见吴山面青失色,奔上楼来,吃了一惊道:“孩儿因甚这般模样?”吴
山应道:“因在机户人家多吃了几杯酒,就在他家睡。一觉醒来热渴,又吃了一
碗冷水,身体便觉拘急,如今作起泻来。”说未了,咬牙寒<口禁>,浑身冷汗如雨,
身如炭火一般。防御慌急下楼,请医来看,道:“脉气将绝,此病难医。”再三
哀恳太医,乞用心救取。医人道:“此病非干泄泻之事,乃是色欲过度,耗散元
气,为脱阳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药,与他扶助元气。若是服药后,热退脉
起,则有生意。”医人撮了药自去。父母再三盘问,吴山但摇头不语。
将及初更,吴山服了药,伏枕而卧。忽见日间和尚又来,立在床边,叫道:
“吴山,你强熬做甚?不如早随我去。”吴山道:“你快去,休来缠我!”那和
尚不由分说,将身上黄丝绦缚在吴山项上,扯了便走。吴山攀住床棂,大叫一声
惊醒,又是一梦。开眼看时,父母、浑家皆在面前。父母问道:“我儿因甚惊觉?”
吴山自觉神思散乱,料捱不过,只得将金奴之事,并梦见和尚,都说与父母知道。
说罢,哽哽咽咽哭将起来。父母、浑家尽皆泪下。防御见吴山病势危笃,不敢埋
怨他,但把言语来宽解。
吴山与父母说罢,昏晕数次。复苏,泣谓浑家道:“你可善侍公姑,好看幼
子。丝行资本,尽彀盘费。”浑家哭道:“且宽心调理,不要多虑。”吴山叹了
气一口,唤丫鬟扶起,对父母说道:“孩儿不能复生矣。爹娘空养了我这个忤逆
子,也是年灾命厄,逢着这个冤家。今日虽悔,噬脐何及!传与少年子弟,不要
学我干这等非为的事,害了自己性命。男子六尺之躯,实是难得!要贪花恋色的,
将我来做个样。孩儿死后,将身尸丢在水中,方可谢抛妻弃子、不养父母之罪。”
言讫,方才合眼,和尚又在面前。吴山哀告:“我师,我与你有甚冤仇,不肯放
舍我?”和尚道:“贫僧只因犯了色戒,死在彼处,久滞幽冥,不得脱离鬼道。
向日偶见官人白昼交欢,贫僧一时心动,欲要官人做个阴魂之伴。”言罢而去。
吴山醒来,将这话对父母说知。吴防御道:“原来被冤魂来缠。”慌忙在门
外街上,焚香点烛,摆列羹饭,望空拜告:“慈悲放舍我儿生命,亲到彼处设醮
追拔。”祝毕,烧化纸钱。
防御回到楼上,天晚,只见吴山朝着里床睡着,猛然番身坐将起来,睁着眼
道:“防御,我犯如来色戒,在羊毛寨里寻了自尽。你儿子也来那里淫欲,不免
把我前日的事,陡然想起,要你儿子做个替头,不然求他超度。适才承你羹饭纸
钱,许我荐拔,我放舍了你的儿子,不在此作祟。我还去羊毛寨里等你超拔,若
得脱生,永不来了。”说话方毕,吴山双手合掌作礼,洒然而觉,颜色复旧。浑
家摸他身上,已住了热;起身下床解手,又不泻了。一家欢喜,复请原日医者来
看。说道:“六脉已复,有可救生路。”撮下了药,调理数日,渐渐好了。
防御请了几众僧人,在金奴家做了一昼夜道场。只见金奴一家做梦,见个胖
和尚拿了一条拄杖去了。
吴山将息半年,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一日,与主管说起旧事,不觉追悔道:
“人生在世,切莫为昧己勾当。真个明有人非,幽有鬼责,险些儿丢了一条性命。”
从此改过前非,再不在金奴家去。亲邻有知道的,无不钦敬。正是:痴心做处人
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觑破关头邪念息,一生出处自安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