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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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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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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手足无措了,迟疑了一会,就有几个人上前

    去劝止他,愈去愈多,终于挤成一大堆。但他却只是兀坐着号啕,铁塔似的动也不

    动。

    大家又只得无趣地散开;他哭着,哭着,约有半点钟,这才突然停了下来,也

    不向吊客招呼,径自往家里走。接着就有前去窥探的人来报告:他走进他祖母的房

    里,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隔了两日,是我要动身回城的前一天,便听到村人都遭了魔似的发议论,说连

    殳要将所有的器具大半烧给他祖母,余下的便分赠生时侍奉,死时送终的女工,并

    且连房屋也要无期地借给她居住了。亲戚本家都说到舌敝唇焦,也终于阻当不住。

    恐怕大半也还是因为好奇心,我归途中经过他家的门口,便又顺便去吊慰。他

    穿了毛边的白衣出见,神色也还是那样,冷冷的。我很劝慰了一番;他却除了唯唯

    诺诺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话,是:

    “多谢你的好意。”

    二

    我们第三次相见就在这年的冬初,S城的一个书铺子里,大家同时点了一点头,

    总算是认识了。但使我们接近起来的,是在这年底我失了职业之后。从此,我便常

    常访问连殳去。一则,自然是因为无聊赖;二则,因为听人说,他倒很亲近失意的

    人的,虽然素性这么冷。但是世事升沉无定,失意人也不会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见

    了。两间连通的客厅,并无什么陈设,不过是桌椅之外,排列些书架,大家虽说他

    是一个可怕的“新党”,架上却不很有新书。他已经知道我失了职业;但套话一说

    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对,逐渐沉闷起来。我只见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烟,烟蒂

    要烧着手指了,才抛在地面上。

    “吸烟罢。”他伸手取第二枝烟时,忽然说。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着,讲些关于教书和书籍的,但也还觉得沉闷。我正想走

    时,门外一阵喧嚷和脚步声,四个男女孩子闯进来了。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

    手脸和衣服都很脏,而且丑得可以。但是连殳的眼里却即刻发出欢喜的光来了,连

    忙站起,向客厅间壁的房里走,一面说道:

    “大良,二良,都来!你们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经买来了。”

    孩子们便跟着一齐拥进去,立刻又各人吹着一个口琴一拥而出,一出客厅门,

    不知怎的便打将起来。有一个哭了。

    “一人一个,都一样的。不要争呵!”他还跟在后面嘱咐。

    “这么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谁呢?”我问。

    “是房主人的。他们都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祖母。”

    “房东只一个人么?”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罢,没有续娶。——否则,便要不肯将余

    屋租给我似的单身人。”他说着,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问他何以至今还是单身,但因为不很熟,终于不好开口。

    只要和连殳一熟识,是很可以谈谈的。他议论非常多,而且往往颇奇警。使人

    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来客,大抵是读过《沉沦》〔4〕的罢,时常自命为“不幸的青

    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

    皱着眉头吸烟。还有那房主的孩子们,总是互相争吵,打翻碗碟,硬讨点心,乱得

    人头昏。但连殳一见他们,却再不像平时那样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宝

    贵。听说有一回,三良发了红斑痧,竟急得他脸上的黑气愈见其黑了;不料那病是

    轻的,于是后来便被孩子们的祖母传作笑柄。

    “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觉得我有些不耐烦了,有一

    天特地乘机对我说。

    “那也不尽然。”我只是随便回答他。

    “不。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

    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

    “不。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譬如一粒种子,正因

    为内中本含有枝叶花果的胚,长大时才能够发出这些东西来。何尝是无端……。”

    我因为闲着无事,便也如大人先生们一下野,就要吃素谈禅〔5〕一样,正在看佛经。

    佛理自然是并不懂得的,但竟也不自检点,一味任意地说。

    然而连殳气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开口。我也猜不出他是无话可说呢,还

    是不屑辩。但见他又显出许久不见的冷冷的态度来,默默地连吸了两枝烟;待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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