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天下。
这事件的中枢,不久就凑在四爷的客厅上了。坐在首座上的是年高德韶的郭老
娃,脸上已经皱得如风干的香橙,还要用手捋着下颏上的白胡须,似乎想将他们拔
下。
“上半天,”他放松了胡子,慢慢地说,“西头,老富的中风,他的儿子,就
说是:因为,社神不安,之故。这样一来,将来,万一有,什么,鸡犬不宁,的事,
就难免要到,府上……是的,都要来到府上,麻烦。”
“是么,”四爷也捋着上唇的花白的鲇鱼须,却悠悠然,仿佛全不在意模样,
说,“这也是他父亲的报应呵。他自己在世的时候,不就是不相信菩萨么?我那时
就和他不合,可是一点也奈何他不得。现在,叫我还有什么法?”
“我想,只有,一个。是的,有一个。明天,捆上城去,给他在那个,那个城
隍庙里,搁一夜,是的,搁一夜,赶一赶,邪祟。”
阔亭和方头以守护全屯的劳绩,不但第一次走进这一个不易瞻仰的客厅,并且
还坐在老娃之下和四爷之上,而且还有茶喝。他们跟着老娃进来,报告之后,就只
是喝茶,喝干之后,也不开口,但此时阔亭忽然发表意见了:
“这办法太慢!他们两个还管着呢。最要紧的是马上怎么办。如果真是烧将起
来……”
郭老娃吓了一跳,下巴有些发抖。
“如果真是烧将起来……”方头抢着说。
“那么,”阔亭大声道,“就糟了!”
一个黄头发的女孩子又来冲上茶。阔亭便不再说话,立即拿起茶来喝。浑身一
抖,放下了,伸出舌尖来舐了一舐上嘴唇,揭去碗盖嘘嘘地吹着。
“真是拖累煞人!”四爷将手在桌上轻轻一拍,“这种子孙,真该死呵!唉!”
“的确,该死的。”阔亭抬起头来了,“去年,连各庄就打死一个:这种子孙。
大家一口咬定,说是同时同刻,大家一齐动手,分不出打第一下的是谁,后来什么
事也没有。”
“那又是一回事。”方头说,“这回,他们管着呢。我们得赶紧想法子。我想……”
老娃和四爷都肃然地看着他的脸。
“我想:倒不如姑且将他关起来。”
“那倒也是一个妥当的办法。”四爷微微地点一点头。
“妥当!”阔亭说。
“那倒,确是,一个妥当的,办法。”老娃说,“我们,现在,就将他,拖到
府上来。府上,就赶快,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还,准备着,锁。”
“屋子?”四爷仰了脸,想了一会,说,“舍间可是没有这样的闲房。他也说
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好……”
“就用,他,自己的……”老娃说。
“我家的六顺,”四爷忽然严肃而且悲哀地说,声音也有些发抖了。“秋天就
要娶亲……。你看,他年纪这么大了,单知道发疯,不肯成家立业。舍弟也做了一
世人,虽然也不大安分,可是香火总归是绝不得的……。”
“那自然!”三个人异口同音地说。
“六顺生了儿子,我想第二个就可以过继给他。但是,——别人的儿子,可以
白要的么?”
“那不能!”三个人异口同音地说。
“这一间破屋,和我是不相干;六顺也不在乎此。可是,将亲生的孩子白白给
人,做母亲的怕不能就这么松爽罢?”
“那自然!”三个人异口同音地说。
四爷沉默了。三个人交互看着别人的脸。
“我是天天盼望他好起来,”四爷在暂时静穆之后,这才缓缓地说,“可是他
总不好。也不是不好,是他自己不要好。无法可想,就照这一位所说似的关起来,
免得害人,出他父亲的丑,也许倒反好,倒是对得起他的父亲……。”
“那自然,”阔亭感动的说,“可是,房子……”
“庙里就没有闲房?……”四爷慢腾腾地问道。
“有!”阔亭恍然道,“有!进大门的西边那一间就空着,又只有一个小方窗,
粗木直栅的,决计挖不开。好极了!”
老娃和方头也顿然都显了欢喜的神色;阔亭吐一口气,尖着嘴唇就喝茶。
未到黄昏时分,天下已经泰平,或者竟是全都忘却了,人们的脸上不特已不紧
张,并且早褪尽了先前的喜悦的痕迹。在庙前,人们的足迹自然比平日多,但不久
也就稀少了。只因为关了几天门,孩子们不能进去玩,便觉得这一天在院子里格外
玩得有趣,吃过了晚饭,还有几个跑到庙里去游戏,猜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