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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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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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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我那时就没有看得分明;仅知道她已经

    允许我了。但也还仿佛记得她脸色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没有见过,

    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力避我的视

    线,张皇地似乎要破窗飞去。然而我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没有知道她怎样说或是

    没有说。

    她却是什么都记得:我的言辞,竟至于读熟了的一般,能够滔滔背诵;我的举

    动,就如有一张我所看不见的影片挂在眼下,叙述得如生,很细微,自然连那使我

    不愿再想的浅薄的电影的一闪。夜阑人静,是相对温习的时候了,我常是被质问,

    被考验,并且被命复述当时的言语,然而常须由她补足,由她纠正,像一个丁等的

    学生。

    这温习后来也渐渐稀疏起来。但我只要看见她两眼注视空中,出神似的凝想着,

    于是神色越加柔和,笑窝也深下去,便知道她又在自修旧课了,只是我很怕她看到

    我那可笑的电影的一闪。但我又知道,她一定要看见,而且也非看不可的。

    然而她并不觉得可笑。即使我自己以为可笑,甚而至于可鄙的,她也毫不以为

    可笑。这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她爱我,是这样地热烈,这样地纯真。

    去年的暮春是最为幸福,也是最为忙碌的时光。我的心平静下去了,但又有别

    一部分和身体一同忙碌起来。我们这时才在路上同行,也到过几回公园,最多的是

    寻住所。我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一不小心,便使

    我的全身有些瑟缩,只得即刻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

    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

    寻住所实在不是容易事,大半是被托辞拒绝,小半是我们以为不相宜。起先我

    们选择得很苛酷,——也非苛酷,因为看去大抵不像是我们的安身之所;后来,便

    只要他们能相容了。看了二十多处,这才得到可以暂且敷衍的处所,是吉兆胡同一

    所小屋里的两间南屋;主人是一个小官,然而倒是明白人,自住着正屋和厢房。他

    只有夫人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女孩子,雇一个乡下的女工,只要孩子不啼哭,是极其

    安闲幽静的。

    我们的家具很简单,但已经用去了我的筹来的款子的大半;子君还卖掉了她唯

    一的金戒指和耳环。我拦阻她,还是定要卖,我也就不再坚持下去了;我知道不给

    她加入一点股分去,她是住不舒服的。

    和她的叔子,她早经闹开,至于使他气愤到不再认她做侄女;我也陆续和几个

    自以为忠告,其实是替我胆怯,或者竟是嫉妒的朋友绝了交。然而这倒很清静。每

    日办公散后,虽然已近黄昏,车夫又一定走得这样慢,但究竟还有二人相对的时候。

    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亲密的交谈,后来又是沉默。大家低头沉思着,

    却并未想着什么事。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

    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

    隔膜了。

    子君也逐日活泼起来。但她并不爱花,我在庙会〔5〕时买来的两盆小草花,四

    天不浇,枯死在壁角了,我又没有照顾一切的闲暇。然而她爱动物,也许是从官太

    太那里传染的罢,不一月,我们的眷属便骤然加得很多,四只小油鸡,在小院子里

    和房主人的十多只在一同走。但她们却认识鸡的相貌,各知道那一只是自家的。还

    有一只花白的叭儿狗,从庙会买来,记得似乎原有名字,子君却给它另起了一个,

    叫作阿随。我就叫它阿随,但我不喜欢这名字。

    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我和子君说起这,她也领会地点

    点头。

    唉唉,那是怎样的宁静而幸福的夜呵!

    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有

    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连这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

    下对坐的怀旧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

    子君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

    有,何况读书和散步。我们常说,我们总还得雇一个女工。

    这就使我也一样地不快活,傍晚回来,常见她包藏着不快活的颜色,尤其使我

    不乐的是她要装作勉强的笑容。幸而探听出来了,也还是和那小官太太的暗斗,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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