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下半夜,客轮上发生了一起投江自尽的悲剧。
夜已很深,女孩坐在床铺上专心看书。膝盖上放着笔记本,时不时摘录些什么。
萍暗叫惭愧,想自己如今读书全然没有这样的境界。萍是爱书的。爱读书,爱藏书,少年时家里穷,没钱买书,曾经不止一次盗过书(窃书不为偷嘛,“作案”时间一般在放暑假期间,具体地点有乡村学校和文化站等)。
有人说,睡不着觉,书是最好的催眠药、催眠曲。以前萍不信,那时看书,就是看一夜,也毫无倦意;有时恰恰相反,反而因此失眠。特别是那些借来的,心慕已久的好书,不随夜看完,绝对睡不着觉。萍的书瘾大,就觉得说那种话的人不是真的喜欢读书。
可是近来不一样了,书怎么也看不进去了,注意力怎么也不能集中,才知道读书催眠不仅不全是鬼话,而且用心良苦。
现在萍看书就是为了催眠。正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喊叫,接着客轮大乱起来,不断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船尾传而去。
船舱里一大半的旅客都醒了,人们互相惊慌地打听着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吵什么?”
“怎么回事?”
“出事啦?”
“不知道。”
“走,出去看看瞧。”
于是,“哗”的一声拉开舱门,大家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往外跑。
萍也想起来弄个究竟。女孩丢了书,几乎与萍同时翻身下了床铺。
他们随人流涌向船尾。旅客们七嘴八舌“吱吱喳喳”议论着。
“有人跳江啦!”
“是男是女?多大岁数?什么人?”有人问。
不知道什么原因,萍也特别想知道“这人为什么想死?”好象有人猜中他的心思,说,“是个老头。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
“也许是做生意亏了吧?”有人猜测着附和。
人命关天。大轮立即停泊抛锚,放下两艘小救生艇,救人要紧。很快又联系来两艘江面上的巡逻舰。水流湍急,又是夜里,探照灯甩来甩去,哪里去找?一直折腾到黎明,连尸首也没捞到!于是就有人怀疑起来,反过来不放心地追问目击者:“是真有人跳下去了吗?你看清楚了吗?”
“这还能有假!人命啊,不是儿戏!开玩笑也看什么事?!”目击者带着一种不被人信任的委屈和愤怒,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重复道,“我从厕所出来,老远看见他象怕冷的样子,打开门,缩头缩脑地走出舱来,我以为他也要上厕所,可是他并没有向我走来,而是向船尾走去。我当时就有些奇怪。心想,别是扒手吧?看,我都把人当贼啦。我就悄悄跟着他,只要他钻进别的舱,我就喊‘抓贼’!我一直尾随在他后面……后来,他双手撑住船帮,就这样——”目击者一边说,一边做动作模仿给大家看,“只见他先是身子往上一窜,然后头朝下栽去……他的动作很快,等我反应过来,冲上去拉他,已经来不及了!”
目击者手指的那一间,确实有个旅客失踪。空空的铺位(下铺)下,还留下一只瘪瘪的破旧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两名乘警在清点遗物后,询问了同寝室的旅客。有人回忆说:“是个矮男人。有五十大几,留着胡子,阴着脸,背有些驼。”
这就足以证明目击者说的话完全可信,不容置疑。
人群渐渐散去,可以议论并没有停止。
“不知道为什么事?”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这事不是第一次。不稀奇。以后还会有。”
“人在江边走,难免不湿脚。有些事要想开些。”
“是啊!‘有些事要想开些。’”萍一边听着议论,一边咀嚼着人们的话……
因为有心事,下半夜回到船舱萍未能睡好。第二天起来头昏脑涨,萍走出舱去散散步,透透气,清醒清醒。
那同舱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伏在船舷上,右肘撑着栏杆,手托着下巴,左手放在腰际,正凝视远方,若有所思。
女孩的姿势极优美。她的脸迎着初升的太阳,留给萍的只是一个剪影。
萍不由自主悄悄走上前去,也用手扶着栏杆望着女孩。萍没有惊动女孩,好像生怕一动,会把身旁这只天鹅惊飞。
女孩似乎感到身旁有人,猛一回头,对萍浅浅一笑。反倒让萍为自己盯住女孩看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萍连忙报以微笑,用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美么?”女孩回转身来问萍,面颊被初升的太阳映得通红。
女孩的意思应该是指朝阳映照下的江景。而萍因为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竟不知如何作答。
客轮溯江而上。江水起伏,波光如鳞,江面上铺洒着一层金色的朝霞。朝霞、江水连在一起,变成一种颜色。水天交接处有阵阵鸥群飞起,江风拂动,不时有三、二声高昂的汽笛声传来……
远方迎面而来一艘江轮,迎着朝阳顺流而下,在萍的眼里,仿佛就是家乡平原上慢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