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严肃的面容后隐约藏着一丝惧色,心里顿时一紧,忙催问道:“快说!”
胡大夫下意识地左右瞧了瞧,然后压低嗓音说:“就是咱俩把他抬到关兴床上的那个病人,昨天晚上又出血了,就象小王征大夫说的那样,真地就是象泉眼一样汩汩而出,而且不止是腹部了,背部,胸部,面皮,鼻孔,耳洞,眼隙,口腔,肚脐眼,到处都在冒血,真正是七窍流血,王征把我叫过去的时候,我一开始都看傻了,我行医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以这样的方式失血的病人,就好象全身哪个细胞都在冒血一样,这样的出血方式表明绝对不可能是哪个脏器破裂出血,所以我立刻排除了做急诊手术探查出血部位的想法,而是首先想到了血友病,血友病患者不小心遭受碰撞,引发全身大出血是有可能的,于是我让夜班护士拿了个杯子在他身上接了杯血,分别送去检验科测凝血因子活性和血色素水平,结果你猜回报的结果是什么?”
胡大夫停顿下来的时候,面上已有惶然之色。我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了,语声微颤道:“结果是什么?”
“结果凝血因子活动度完全正常,不止是第八凝血因子充分有效,所有的凝血因子都精力充沛!”胡大夫凛然回道。
这一结果确实意外,因为如此出血病人也确实只能用血友病解释了,凝血因子居然正常就显得有点神乎其神了,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倒并没有多惊讶,刚才胡大夫那语气和神情就已经表明检测结果肯定是要出乎意料的,如果事情完全按照他自己的预测在进行,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所以我已经对此结果形成预期,虽然结果是古怪的,但我也能接受了。我还在埋怨胡大夫呢,我想,血友病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现在检查结果和你的推测相悖论,这是医生经常会碰到的情况,至于这么一惊一咋吗?这个推测不成立,再从另外的角度寻找病因不就行了!
于是我颇不以为然地说:“老胡,血友病在人群中的发病率可是在0.5/10000左右,不是谁想碰到就能碰得到的,这个病人不是血友病应该不是什么稀奇事吧,至少不比他浑身大出血更稀奇,你连他那样奇怪的大出血都阅历过了,怎么还对着这一意外的检查结果久久不能释怀呀?”
胡大夫惊惧之余,还不忘狡黠一笑,然后才说:“我是怕你一下子承受不住,才一点一点说的。我跟你说啊,最离奇的事情还是他的血色素水平,我本来查凝血因子活性时顺便查一下他血色素的目的就是想估计一下他的失血量,为下一步的输血治疗提供参考。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的天老爷爷,他的血色素不仅不是我想都没有想就本能地认为要下降的状态,而是居然高达100g/dl,远远超出了正常血色素13g/dl左右的水平,也远远超出了医生想象的极限。先别说他还是一个大失血病人,就是个完全正常,又高又壮的猛男,我也无法想象出这样一个数值,除非我把他当猛兽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如果你要具备的话,就当我少见多怪吧!”
胡大夫说完再凝神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张开嘴巴合不拢了,很不幸,我终归只是个思维严谨的医生,不是个想法神出鬼没的奇幻小说作家,医学科学家的严谨头脑告诉我,我可能真地撞鬼了!当然,我这时还可以有一条出路,就是死不相信胡大夫刚才说的话,但是该死的是,我诚挚的心灵告诉我,一向对我坦诚直率的胡大夫的话,我若是不相信,就显得太不仁义了!
我眨了眨还在活动的眼睛问还在活动的胡大夫:“那后来你还给他输血治疗了吗?”
胡大夫头摇得象拨浪鼓:“天地良心,他血色素水平高达100g/dl,我要还给他输血,那还有天理吗?他的家属你找我闹起医疗纠纷来,我还做不做医生了?”
于是我就想起了我给潘天高的身体输入20000毫升血的情节,按照胡大夫的话,我也是冒犯天理的,可是我真地不明白,到底是眼看着病人生命逐渐消失而毫无作为冒犯天理呢还是孤注一掷、死马当作活马医冒犯天理?我在想,这个社会到底怎么啦,医生为什么都纷纷放弃自己的天职只肯治病不敢救命了呢?我想不通这个道理,但是我仍然还是叹口气想,胡大夫啊胡大夫,你终归只是个突不破条条框框的庸医啊,哪象我,面对潘天高那样的强大病人,我仍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送他归西,不仅让他早登极乐世界,也给这个社会解除痛苦,使百姓获得幸福,治病送命救社会,三位一体,唯有具备我这样的胆识,才可成其为这个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医生啊!
不过我没有对胡医生这么表达我的想法,在他还只是个庸医的时候,他是理解不了我的思维的,所以我只是着急地问:“那你就不管他了吗?那他现在还不血尽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