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胤礽穿着一身绛红天马皮里的袍子,也没有套褂子,由两个太监导引着从乾清门徐步入内,进了上书房。这个地方过去是他来得最多的地方,乍别不到两个月,是间又经了一番惊涛骇浪,虽然这里一切和过去相同,但他却有恍若隔世之感,连叠在条几上司空见惯的奏本匣子都瞧着陌生了。因见康熙坐在案旁,胤礽略微迟疑了一下,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地搓了一下手心,上前俯身跪倒,说道:“有罪儿臣胤礽恭叩阿玛福康万安!”
“起来吧。”康熙淡淡说道,“昨儿朕叫你读《易经》,你可照朕指的篇章细看了?”胤礽又找个千儿起身,一哈腰答道:“夜来喘嗽些儿,功课没读完。昨儿儿子读到‘下经咸传第五’,这本是否卦,因柔上刚下二气交感,所以咎而复正,滞而复亨。卦象说‘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以儿子体味,无论获咎蒙恩,皇上都为的天下后世。‘君子以虚受人’,儿子反躬自省,颇觉受益良深。”康熙听了含首微笑,转脸问张廷玉:“胤礽讲的可对?”
张廷玉和马齐对望一眼,从这父子和谐的对话中,看得出他们之间不知已经谈了几次,彼此的怨隙早已冰消瓦解。马齐不由暗自懊悔,没来由趁什么八阿哥的热灶窝,如今怎么处二阿哥?张廷玉却道:“二爷解得极是。这卦中‘九五’之象,虽说有‘无悔’的意思,但是从‘九四’中‘贞吉悔之,憧憧径来,朋从尔思’中来,所以串连起来,吉利(无悔)还‘从悔亡’、‘过而后思’中来。这是奴才一点小见识,不知对不对?”说着便拉了马齐,道:“咱们多日不见二爷了,就便儿给二爷请个安吧!”
“我是有罪的人,而且父皇在这里,怎么敢受你们的礼?”胤礽早已知道,张廷玉是少数几个保荐自己的臣子之一,见他这样,早已红了眼圈,一手扯起一个,含泪说道:“快起来!”
康熙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实在是张衡臣见得更彻。你受人魇昧,混沌迷乱,做出许多不是,自己都不晓得的事,朕能体谅。但你细察一下,古往今来,有几个正人被妖法制住了的?所以你的病根还在你自己,德不胜妖。苍蝇不抱没缝的鸡蛋。说俗了,就是这个意思。”胤礽忙道:“阿玛圣训极明。儿子一定好好闭门思过,多读些养性修德的书。”
“眼下还不能复你的太子位。”康熙沉吟道,“但奏章你还可看看,防着荒疏了政务。朕心里最怕的是你存了恩怨心。比如眼前这两个人,马齐保荐的就不是你,还有朝里那么多的臣子,各有所保,你打算怎么处呢?”胤礽忙赔笑道:“这是儿子想得最多的一件事,昨儿王师傅、朱天保、陈嘉猷也问过儿子,儿子想,凭儿子犯的过失,就是永不逢赦,也不能怨及别人。臣下不推举儿子上头合着天心,下头合着民意,本是忠于朝蜓廷忠于大清的义举。王掞讲天下为公,不得一人而私之,细思这话确是至理名言。儿子若不失德,大阿哥奸谋怎能得逞?继之百官怎么会离臣而去?所以不但群臣,就是胤禔,儿子也不敢心存怨恨。这里马中堂做个见证,我若违心而言,必遭天诛!”
胤礽娓娓而言,痛心疾首地一味自责,马齐听着心头一宽,暗自舒了一口气,康熙也频频点头。只张廷玉玲珑剔透的心思,觉得他过分“光明磊落”,未免不合人情,却哪里敢点破这一层?
“但愿你心口如一。”康熙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朕已下旨锁拿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倒也不为惩戒,是想压压他们的野心,叫他们有点自知之明。你要反过来想想。胤禩有些长处也得学。这么多人保他,必定有过人之处,他性子温善,和平处事,学问识见,都是阿哥里一等一的;三阿哥读书做学问,很安分;四阿哥你熟悉,公忠廉能,就是做事太认真了些;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是两个千里驹,任侠勇武,外头百事指望得着……手足同心其利断金……”
康熙生怕胤礽记仇,一个一个如数家珍长篇大论地讲述阿哥们的好处,正说得兴头,见张五哥从外头进来,便问:“什么事?”
“回万岁爷,十四爷和十三爷打起来了!”张五哥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康熙和胤礽,“九爷十爷围着四爷吵,安溪老相国弹压不住,急得晕了过去!”
康熙“啪”地拍案而起,立时气得浑身发抖,许久才定住了神,冷笑道:“好嘛!七个葫芦八个瓢,这头按住那头起!——走,都跟着朕去!”说罢起身便走,竟不从乾清门径出,绕过西边月华门从永巷出来,站在一大堆看热闹的朝臣后头,冷冷看着乾清门前大吵大叫的阿哥们。胤礽马齐张廷玉也只好跟着。
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早已被乾清门带刀侍卫拉开,死死架着不放,胤禵额上乌青,胤祥鼻中出血,兀自对骂。
“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四哥一条狗!看着二哥兴头,你就竖尾巴龇牙儿,什么好德性?”
“就这德性,比你也强些儿!不瞧着你和四哥一母同胞,凭你糟踏四哥,我揍扁了你!”
“哼!那也要瞧你的本事!”
“嘻!明儿放马西山,一个从人不带,咱们两个走走把式!”
康熙看这边时,胤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