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义这三位世袭军户出身的武人不同,徐渭曾高中嘉靖二十六年制科进士,有不少同年在南京任职,听闻他回京献俘,少不了要前来贤良祠拜会;再加之前些年里他在《民报》上以“辱恩报国生”的笔名连载的那些东海舰队抗倭战况,已由皇上赐名《靖海平倭亲历记》结集刻印成书,惊世绝**的文笔令他很快蜚声文坛,不少年青士子也纷纷慕名来拜。他曾听那些人偶尔在闲聊时说起,在寒芳斋起居接客的女史名曰孙惠娘,是南京城里最有身价的一位当红名妓之一。既然要见识六朝古都的风月胜景,当然不能拿庸脂俗粉来搪塞大家,玷污了十里秦淮的赫赫美名。
应门的鸨母见到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十分欢喜,一边满脸堆笑地招呼众人进去,一边忙不迭声地赔礼道歉,说是今儿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一定有贵客登门,因此,有好几拨人送帖子来,招孙惠娘去陪酒,都是大主顾,可孙惠娘都推掉了。只是到了午后,南京守备王大人送来帖子,说是家里开堂会招待贵客,一定要孙惠娘赏光前去应酬一番,实在得罪不起,只好去了。请各位大爷先进去吃酒,家中几个小女孩虽不如惠娘名头大,模样都还不错,也会唱几首小曲,就让她们先陪着各位大爷。看这时辰,惠娘八成也快回来了,不会让各位大爷枯坐苦等许久……
那位鸨母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主人却还是没有在家。戚继光等人刚刚从徐渭那里听说了南京十里秦淮河畔的诸多规矩门道,自然知道寒芳斋之所以名气大,全靠孙惠娘一人支撑门户,而那位鸨母所谓的“家中几位小女孩”不外乎是还未出师的普通小丫环,只是临时拿来凑数应景而已,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沮丧,却又不好转身离去,只得在那位鸨母的引导下,穿过堂屋,进了寒芳斋的后院,又穿过一座长方形的敞轩,来到一处花亭。
这座花亭十分宽敞,四面都是窗户,垂着梅花暖帘,当中一张圆桌,两旁摆着几椅,墙边古董架上还陈列着盆景瓶花,一只宣窑瓷瓶里斜**着几根颀长的翎毛。整个花亭布置得十分雅致,令曹闻道和钱文义这样的军汉都有些手足无措,即便是曾屡次入宫觐见、蒙受皇上赐宴之恩的戚继光和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徐渭也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见到来客都是这样,那位鸨母心中冷笑一声:原来都是些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乡巴佬!不过,看他们个个气宇轩昂的样子,大抵不是囊中羞涩的穷措大,这样思慕惠娘芳名、专程前来拜会的客人正好下刀痛宰!于是,她一边热情地招呼众人就座,一边吩咐小厮赶紧置办酒菜,还特地吩咐要去外面叫一桌上好的席面。
戚继光他们都不是头回光临秦楼楚馆,深知“姐儿爱俏,鸨儿爱钞”的道理,加之大家虽说都不是豪富之人,但此次远征异域,多多少少都有些外路的进项;得胜还朝之后,又得到了朝廷不菲的赏赐,也就任凭那位鸨母摆布。曹闻道还豪爽大气地扔出一锭约莫二十两重的元宝,让那位鸨母一定要捡最好的酒菜上。
那位鸨母喜不自胜,不但把自家豢养的三位小姑娘都叫了出来,还从邻家请来两位,陪着众人吃酒。她看出这群“大爷”之中,被人唤作“戚先生”的那人是个头面人物,特地吩咐最漂亮的两位姑娘一左一右坐在了戚继光的身旁。戚继光大为窘迫,却又担心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扫了诸位袍泽的兴致,只好听任鸨母的安排。不过,美色当前,他却还是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样子,引得众人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