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建议与总参谋部拟定、皇上御批允行的驭倭方略大相径庭。但是,他深知皇上天聪明慧、从谏如流,一定能察纳雅言,同意自己的建议;加之早在出征之际,皇上便派人送来代帝征伐的节钺和天子剑,给了自己临机便宜行事之权,也就不等朝廷回文,先行做了部署调整,以朝鲜步军及崇明岛守备团固守萨摩,禁军第一军主力兵进大隅。按最保守的估计,在等待朝廷回文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第一军也能逐步攻克大隅、日向、肥后等岛津氏的领地。若是朝廷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下一步再攻打岛津氏最后的据点肥前,以及九州其他大名,如丰后的大友氏、筑后的龙造寺隆信和筑前的城井氏。即便朝廷否决了自己的建议,只要拿下大隅、日向、肥后等地和位于大隅附近的种子岛,也有利于巩固萨摩,扫清九州至倭国近畿的航道,为兵出伊势湾、攻入倭国腹心之地做好准备。
嘉靖三十一年八月初六,汪直船队经过了近两个月的航行,终于抵达了宁波。汪直一边派人火速去往南京,禀报自己带着倭国今川氏的军师雪斋禅师回国朝觐之事;一边请雪斋禅师下船,移居宁波城刚刚建好、专门用于接待四海宾朋、商贾的四夷馆。
汪直做出这样的安排,可不只是要在雪斋禅师面前表现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好客,而是因为船队此次从倭国回来,所载货物之中有许多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东西”,比如俞大猷托他转运回来的萨摩之战的战利品,有倭国九州大名、萨摩岛津氏前任家主岛津贵久的马印,曾与雪斋禅师有一面之缘的岛津氏四殿下岛津家久,以及数以千计的九州倭奴等等。至于要装船运往倭国的货物,就更不能让雪斋禅师知道了——若是被雪斋禅师知道汪直将火枪整箱整箱的运往倭国,岂不是更要指责大明王朝插手倭国内战,有失天朝上国风范?
看到宁波港内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以及城中店铺林立行人熙攘的盛况,第一次来到大明的雪斋禅师不禁感慨万千,赞叹不已。汪直心中暗笑:倭奴果然是井底之蛙,只能看见头顶簸箕大的一块天,连昔日“天下人”今川义元的军师也不例外——若不是因为南洋那边还在打仗,大明与南洋诸国的海外贸易受到了极大影响;加之这几年里,许多跑南洋那边的商帮为了节省航程,陆陆续续把船队的锚地从宁波移到了泉州、广州等地,宁波港还要更加繁华热闹呢!
等了约莫十日左右,汪直派去南京的镇抚司校尉回来了,带回了皇上的口谕:雪斋禅师并未带有曰本天皇的国书或幕府将军的符验,按照朝廷律法规制,大明王朝不承认其外藩使臣的身份,故此不准入京朝觐。念其老迈年高仍不避风涛,跋涉万里,远来辛苦,准允其暂居宁波,依照外藩使臣规制供给饮食,回赠方物,待汪直船队出发之时,命其随船返回曰本。
收到大明王朝这样的答复,雪斋禅师自然大失所望。汪直安慰他说,尾张织田氏将王女阿市送入明国皇帝的内庭,已被皇上册封为嫔妃。被今川氏夺去了领地、自焚殉城而死的尾张织田氏家主“尾张之虎”织田信秀就算是大明王朝的“国丈”,按照朝廷礼仪规制,是要被册封为侯爵的。皇上没有杀他雪斋禅师替国丈报仇,已是天恩浩荡;更说明皇上对贵国列位大名之家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绝无觊觎贵国疆土、插手贵国内斗之心……
尽管雪斋禅师仔细想来,也认为汪直的解释不无道理,却还是觉得自己有辱使命,更愧对已经亡故的主公、侄子今川义元,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一回到骏府,拜谒了今川义元的坟墓,就切腹自尽,以全臣子节义。
不过,雪斋禅师的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到了次日,他就改变了主意——
那日午后,四夷馆的大明礼部官员告知雪斋禅师,有位名叫“袁家康”的南京国子监监生前来拜会他。雪斋禅师不认得此人是谁,更没有想到明国的监生还能专程前来拜会自己。心灰意冷的他本不想见客,却又考虑到来客既然是大明国子监的监生,想必是一位饱学之士,贸然将人家拒之门外实在失礼,只得请那位“袁家康”进来。
令雪斋禅师大为惊诧的是,来人竟是一位年仅十来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流露出远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还未等雪斋禅师从最初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那位少年已经躬身施礼,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道:“晚辈松平竹千代参见大师。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即便那位少年不自报家门,雪斋禅师也能从他的日语中流露出的那口三河腔里听出,他正是当年被勒令送往骏府做人质、却在途中被尾张织田氏少主织田信长劫持到了尾张,其后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终的冈崎松平氏少主松平竹千代!
强令冈崎松平氏交出只有六岁的松平竹千代做人质,正是雪斋禅师给今川义元献上的计谋,为的是把冈崎松平氏牢牢地绑上今川氏的战车,让骁勇善战的冈崎城松平党做今川氏攻打尾张织田氏、进而上洛夺取天下的马前卒。虽说松平竹千代被织田信长劫持到了尾张,但他的父亲、冈崎城主松平广忠并没有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