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的礼数倒是不缺,那语调和动作却显得极其敷衍了事,也不等孙嘉新发话,就朝着大案旁边自己的那张椅子走过去。
“站了。”孙嘉新的语调不高,却是威严之极。
从前去召唤自己回衙的班头那里得知了今日街上所发生的事情,王顺就明白,一场争斗在所难免。论说他一个佐贰,是断然不敢和正印官作对的。但他自持有省里撑腰,署理知县又是巡抚衙门挂出宪牌委任的,因而并没有把五十多岁还在知县任上打转的孙嘉新当真放在眼里。听到孙嘉新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怔,看向了孙嘉新。
孙嘉新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话要问你,你站着回话。”
毕竟大家都是知礼守节的读书人,按照常理,只要没有公开撕破脸皮,官场礼仪还是要紧的,尤其是当着这么多衙门的书吏衙役的面,竟要自己站着回话,王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目光瞟了大堂上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一眼,又抗议似的望向了孙嘉新。
孙嘉新毫不退缩地将冰冷的目光逼视过来。
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孙嘉新还是在州县各级地方官职上干了二十年的老进士,一旦拿出了正印官的架势,王顺就有些发怵了,只好站在那里,将目光闪躲了开去,应道:“堂尊请问。”
孙嘉新问道:“为什么派人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
王顺知道,孙嘉新发难是为县衙差役强行收购百姓生丝一事,回衙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托词,理直气壮地说道:“堂尊有所不知,省里行文各州县,着令各级地方衙门协助织造局收购生丝。属下问过织造局的人,要在我们诸暨收购一万担生丝。奈何那些刁民贪图蝇头小利,想把生丝高价卖于外乡丝商,却不肯卖给织造局的官办作坊。属下心忧无法替织造局完成收购任务,不得已之下,只好拿些为首之刁民以儆效尤。不过,属下也曾着意吩咐下面办差的人,能少拿人还是要少拿人,只要百姓老老实实把生丝交上来,政清人和还是要紧的。”
他自持既有省里、又有织造局做挡箭牌,料定孙嘉新断然不敢把他怎么样,甚或不敢深究此事,方才被喝令站着回话时有些弯曲的腰杆此刻也挺直了,还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示威似朝着高坐大案之后的孙嘉新一扬,说道:“堂尊若是不信,这是巡抚衙门的公文,加盖有张中丞的大印,堂尊是否一看?”
孙嘉新似乎没有听出王顺话里的揶揄之意,也不肯中王顺的圈套,拘泥于百姓是否愿意把生丝卖给织造局,而是冷笑一声:“《大明会典》载有明文,凡吏部委任现任官,无论调任还是辞任,都必须见到吏部回文。吏部现在并未回文免去我的诸暨知县,你也口口声声称我堂尊,省里的公文却揣在自己的怀里,还问我要不要看?”
王顺不甘示弱地说:“堂尊贵体有恙,不能理事。巡抚衙门便挂出宪牌,由属下暂署衙事。属下拿着省里的公文代行知县事,应当不算违制僭越吧?”
说到这里,他还得意洋洋地说:“吃八品的俸禄,干七品的差事,属下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的背字。既食君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这哪里是什么“走背字”?分明是在公开宣称,如今诸暨是我当家,你孙大老爷虽说还没有搬出县衙,却已经不能管事了!
孙嘉新正在等着他的这句话,当即说道:“原来巡抚衙门出宪牌委任你暂署衙事,说的是本县因病不能理事。那么,你为何要给衙署诸位公干之员散布我在停职待罪?本县倒要请教,我待的是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