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色,还是要比正儿八经的首辅要低上一星半点,他又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人,尤其是不肯屈居当年忘恩负义,多方构陷自己,导致自己被斥退归里的严嵩之下。因此,严嵩一来,他便搬出了内阁值房,每日散朝之后,不是到应天巡抚衙门处理赈灾和改稻为桑诸事,就是回府闭门读书。无论是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明白他的难堪之处;加之他当年受命主持江南政务,也是皇上担心江南初定、民心不稳,朝廷政令难以大行于江南诸省,不得不派他这位资深望重的微臣坐镇南京,遥控东南。如今既然圣驾驻跸于此,诸省遇事可以就近直奏御前或请示内阁,也就默许了他的意气之举。
此刻听到严嵩敦请他搬回内阁,夏言那两道长长的寿眉轻轻一挑,看了严嵩一眼,笑道:“严阁老这话让仆如何消受得起?仆自嘉靖二十三年便退出内阁,你也于二十四年荣膺首揆,佐君治政已届满五年。这五年里,朝廷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可见仆在不在阁中,于江山社稷之兴衰、百官万民之福祉并无干系,只要有你严阁老在,我大明必定如日中天。”
听到夏言如此不加掩饰的揶揄,严嵩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叹道:“公瑾兄这么说,仆就无地自容了。这些年里,朝廷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上托皇上如天之德,下赖公瑾兄布陈新政之功。仆在内阁佐君治政,不过是萧规曹随,坐享其成而已。再者说来,往昔在京城,有李阁老、徐阁老、马阁老他们鼎力相助,又岂是仆一人之功?如今李阁老、马阁老坐镇京城,徐阁老还在南下途中,内阁只剩下仆一人,左支右绌,仍有力所不逮之虞。仆毕竟已逾耳顺之年,只半月不到的时日,头上已是尽染霜色了。仆是真心惟愿公瑾兄能摒弃前嫌,与仆同舟共济,共克时艰啊……”
严嵩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夏言与他之间的芥蒂深若鸿沟,又岂是他几句好话所能忘却的?再者,他嘴上说希望能与夏言“摒弃前嫌”,却不肯为当年的负义之举、构陷之过诚心赔罪,夏言岂能相信他的这几句鬼话?
不过,夏言今日前来内阁,原本是有要事与严嵩商议,严嵩这样低姿态,正中他的下怀,便也肃整了面容,叹道:“惟中兄,你我相知相交数十年,仆深知你的才具远在仆之上,这等自谦的话就不必再说了。皇上不以仆才疏德薄,许仆以资政之职,仆安敢不恪守臣职、以报君父浩荡天恩?仆搬回不搬回内阁先不必说,你惟中兄有事,只管吩咐,仆一定倾力相助。”
其实,严嵩方才那么说,也并不是真心诚意,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有海纳百川的宰辅气度;而且,夏言党羽遍布朝野,尤其是江南诸省督抚大员,无不出于夏言门下,他担心夏言一撂挑子,那些人便会掣他的肘,到时候朝廷政令难以推行下去,他这个内阁首辅第一个逃脱不了干系,不得不先安抚住夏言。夏言这一声十年也不曾有过的“惟中兄”让他万分惊诧,这样坦率的表态更是大出他的意外,立刻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面容,忙不迭声地说:“公瑾兄乃是先达贤士,仆岂敢言‘吩咐’二字,真真折杀仆了……”
夏言毕竟不如严嵩那样机心深重,这样虚与委蛇让他十分恶心,立刻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说:“惟中兄,我等还是闲话少叙。仆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