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儒生打扮的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岁,长得高高瘦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不但是一张典型的南方面孔,甚或还可能有色目人的血统。
见朱厚熜君臣三人将视线投射过来,那位年轻儒生忙拱手一揖:“我学生曾受过高大人偌大恩惠,早就想当面致谢,惜乎山高水远,一直无缘再见高大人贵驾。今日在此不期而遇,实乃万幸。本欲上前见礼,却不敢打扰诸位先生的谈兴。怎奈这位先生一番高论,说的实在太精彩,我学生忍不住插话进来。冒昧之处,万祈见谅。”
高拱心说,原来是皇上方才说的兴起,声调提高了不少,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幸喜没有曝露身份!不过,那位儒生看着面生的很,却说曾受过自己的恩惠,就让他殊为不解了。
若是旁人遇到这种事情,或许也就嘻嘻哈哈说上几句“别来无恙”之类的淡话,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免得对面相逢不相识,伤了旁人的面子。但高拱却是个直人,径直问道:“你是——”
那位年轻儒生毫不在意高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热情洋溢地说:“高大人,我学生是泉州林载贽啊!”
高拱恍然大悟:“原来是卓吾兄。请恕在下眼拙,竟没有认出兄台。这么说,你已经入南京国子监求学了?”
“正是我学生。”林载贽满怀感激地说:“学生得以求学于南都,全仰仗大人之赐。本应进京当面拜谢大恩,怎奈关山遥远,难以成行。听闻大人随圣驾前来南都,数度欲往拜谒,却又不知大人仙居何处。今日不意在此遇到大人,学生不胜欣喜之至。大人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说着,林载贽撩起衣衫下摆,当街就要给高拱跪下行跪拜大礼。
高拱慌忙拉住了他:“此处不是行礼之地。再者,举手之劳,卓吾兄且不必如此耿耿于心。”
见朱厚熜和张居正两人都是一脸的好奇,高拱解释道:“这位卓吾兄是在下宦游泉州之时结识的一位文友,年纪虽幼,却有大才。在下担忧泉州文风不胜,便劝他负笈南都,求学于国子监,还为他写了几封荐书。卓吾兄所谓之恩,大概便是如此。”
接着,他又笑着对张居正说:“呵呵,太岳,你四岁成诗;七岁擅文;十二岁中秀才,时人皆有‘神童’之誉。这位卓吾兄或可与你较一日之短长,他十二岁时便做了一篇《老农老圃论》,立意竟是非议孔圣人视农夫为小人之说,此文一出,名动四野,知悉之人无不称他为奇才呢!”
原来,当年高拱奉旨南下主持废弛海禁、开办海市,钦使衙门就设在当时的华南第一大港口城市福建泉州。当地知府跟他一样,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然拿治下有林载贽那么一位奇才作为向旁人吹嘘的资本,少不了要在接风洗尘的酒桌上觥酬交错之时,向高拱提说林载贽。高拱虽说重任在肩,听说有这样的奇才,也不禁犯了文士之气,专程派人将林载贽请到衙署交谈。一番雅谈,更让他觉得此子非是池中之物,又闻说他家境贫寒,就劝说他日后不妨前往不但不收束修,朝廷还提供廪膳的国子监求学,还写了几封荐书给供职于南京翰林院、国子监的同年,让他们关照,准许林载贽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