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是宫里的人,高拱此外远赴福建主持开放海禁,也是顶着钦差的旗号,从来没有在地方任职的经历,若是没有亲眼见过两淮盐商那样奢靡无度的生活,或者说赵自翱没有先奉上银票,兴许两人就真的被他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诉苦表白给打动了。不过,此刻,两人的心里早已对赵自翱既是鄙视更加提防,谁愿意听他扯这些?
杨金水摆摆手,说:“你说的这些苦衷,咱家也略有耳闻。但是,咱家是宫里的人,只管给宫里织丝绸,朝廷的事儿可不想沾边。但你赵大人的心思,咱家也不是不明白。今日你们扬州府的两大衙门接待钦差,咱家也曾叨陪末座,算是跟你赵大人有缘,就多嘴说你一句。咱家看来,要说高大人跟你翻脸,只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高大人题诗讥讽那个叫什么李纪的盐商,乃是激愤于他日常燕居的奢华糜烂。可题字之后,并没有揪着你和那个李纪不放,反而说要送一注大财给那个李纪,分明没有生气嘛!”
赵自翱一怔,嗫嚅着说:“高……高大人当真没有生气?”
杨金水冷笑一声:“那个时候的确没有生气。不过,咱家也不瞒你,回来之后,高大人却是真真生气了。不用咱家多说,你大概也能明白为什么。要知道,高大人虽只是个四品,毕竟是御前行走的天子近臣,等闲的六部九卿都要卖几分面子给他,谁曾想话才起了个头,却被那个李纪当面顶了回去,你赵大人也不说话,摆明了不买他这个钦差大臣的账,这个恨苗大概就种下了。他奉旨巡视江南政务,回奏朝廷之时总不能光说好听的,苏松两府的知府都是他的同年,打断胳膊还连着筋,自然不会拿自家人开刀。至于你们扬州嘛……”
杨金水盯着赵自翱,一字一顿地说:“你赵大人和王府尊就自求多福吧!”
听到杨金水点破了“钦差高大人”的“险恶用心”,这也正是赵自翱一直担心的事情,他腿一软又跪下了:“还请公公多多美言几句。”
杨金水冷笑道:“他是奉旨办差,口含天宪,别说是咱家,便是吕公公,也难以帮你说上话。”
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一点希望完全给扑灭了,赵自翱心里十分沮丧,嘟囔着说:“以吕公公的威权,难道就压不住他?”
杨金水冷哼一声:“什么压得住压不住?皇上向来不准宫里的人插手朝廷政务,吕公公又是最守祖宗家法、朝廷规制之人,怎么会为了你去给高大人说情?就冲你这句话,咱家想帮你也帮不了了!”
赵自翱象是看到了一线生机一般,慌忙叩头说道:“下官糊涂、糊涂,还求公公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下官指点迷津。”
杨金水故意摆架子,端起茶碗,呷饮了一口,这才说道:“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高大人博学多才,素有经国济世之志,又屡蒙圣恩,被皇上不次简拔到今日的显位,又许以御前行走,他是一心要为朝廷为皇上做点事情的。你若是能帮着他顺顺当当地把差事办下来,或许他就会忘了先前的不快。”
尽管赵自翱没有想到杨金水给他出的是这个主意,但他也知道,这无疑正是当下最可行的法子,只要高拱不再记恨今日之事,就不会揪着他不放,他也就能安然过关了。
同时,赵自翱的心中隐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论说杨金水这样的内官,与高拱这样的外臣泾渭分明,两人都算是天子近臣,肯定不乏在皇上面前争宠之事;而且素闻高拱其人一向自持有才,心高气傲,从不与宦官阉奴来往,官场上还传闻当年海瑞上疏劾论内官黄锦虐打杨继盛、请裁东厂抑內监干政,就是出于高拱的指使,致使司礼监失去了批红大权,那些内官的心里还不把高拱给恨死了?杨金水怎么会说服自己帮着高拱办差?难道说,高拱此番南下巡视政务,另外奉有皇上的密旨要干什么大事,杨金水不得不协助他?
想到这里,赵自翱忙不迭声地说:“公公诲教的是、诲教的是。都是给朝廷办事,下官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3〓Z〓中〓文〓网〓接着,他又为难地说:“不敢欺瞒公公,当时高大人在扇厅跟李纪说话,下官心里便泛起了嘀咕,想高大人何等人物,又深受孔孟圣贤诲教,怎么会跟那些粗鄙不文的商贾市侩提说起银子的事情?但下官愚钝,一时不明白高大人到底要干什么,恳请公公明示。”
杨金水却不急着说了,淡淡地说:“赵大人这话问的奇。咱家虽说是跟他一同来扬州迎接圣驾的,但各人有各人的差事,他要干什么,咱家怎么知道?”
赵自翱的脸上刚刚露出了万分失望的表情,却见杨金水转过头,对已经沉默许久的“刘大人”说:“刘大人,你与高大人一路同行,他的差事你大概知道一点,还是你来跟赵大人说吧。”
高拱何等人物,怎会不明白杨金水把自己推在前面是什么用意,心中很是不快,但他素来慷慨任事,皇上又已经明确表示要把此事交给自己,他也就不推辞,对赵自翱说:“赵大人先请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赵自翱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着这位“刘大人”的面,给杨公公下跪求饶,顿时大为羞愧。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