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之气,听李纪这么说之后,眼前便浮现出一幕场景:松树下支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一个扎着叉脚辫的童子趴在地上,拿着一把小火钳正在往泥炉里添松毛,虽看不见火焰,却有缕缕青烟从松树枝叶间袅袅而上,再配上日暮时分的夕阳,如此寥廓绵远的景致,浑然便是一副宋元名家的淡墨画。便兴致勃勃地说:“这真是有趣之事。不如李员外命人把泥炉搬进来,让小童子在这里替我们烹茶,如何?”
“这可使不得啊,老爷!”李纪说:“泥炉松毛烟大,在室内烹茶,会熏得各位大老爷睁不开眼睛。”
朱厚熜虽无张居正那样的才情雅致,却也不免有些心动。不过,任凭李纪把自家烹茶的讲究吹上了天,朱厚熜一想到用的竟然是去年的水,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对面前放的那三四样袅袅冒着热气的顶尖好茶连碰都不碰一下。
看“高大人”意兴阑珊的样子,赵自翱给李纪使了个眼色,李纪赶紧住了嘴。赵自翱却又不愿冷场,陪着笑脸说:“高大人乃是才名冠绝天下的名士,今日目睹小秦淮的繁华胜景,岂能无诗文助兴?下官斗胆请高大人赐留墨宝。”
不知道这究竟是李纪花这么多银子招待贵客附带的利润,想捞到那些京城里来的达官贵人做炫耀的资本和吓唬旁人的虎皮;还是赵自翱自以为对士林风雅习气的把握而想出来的主意。朱厚熜微微一笑:“赵大人过誉了,高某科名不显,怎敢当得‘冠绝天下’四字之评。不过,李员外盛情款待,高某无以为报,所谓秀才人情一张纸,也只好承你们的美意,胡乱写几个字吧!”
李纪激动得两眼放光,赶紧跪下说:“钦差大老爷要赐墨宝,实乃李门祖上有德,小民三生有幸啊!”接着高声吩咐:“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朱厚熜走到铺就宣纸的书案前,拈着一支湖笔,转头看看围观的众人,饱蘸了香墨,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两行十个大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扇厅里响起高拱那发自肺腑的朗朗笑声:“哈哈哈,好字,好诗啊!”
接着,张居正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赵自翱和王可甚至还有李纪也都干笑了起来,不过笑声之中还夹着哭腔,竟比真哭还难听。
抛下笔,朱厚熜问道:“李员外,你经营盐业获利巨万,除了用银子堆砌这座扇厅,以及供你一逞饮食男女之欲之外,可还在其他州府置办别业,或是在乡下置办田产?”
还一直在干笑的李纪吓得“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说:“回、回钦差大老爷的话,小民……小民是打肿脸充胖子,好装门面,其实并没有多少银子啊……”
“谁不晓得你李员外富甲天下,却说没有银子?”朱厚熜笑道:“莫非怕本官打你秋风不成?”
“小民……小民不敢……”
“唉!”朱厚熜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承你李员外今日盛情款待,本想送一笔大富贵给你独享以为回报,你却说自己并没有多少银子,那便就此作罢,待日后与你扬州各大盐商共同会商吧!”然后一拱手:“李员外,本官叨扰多时,告辞了!”
跪在地上的李纪还在发愣,赵自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低头趴俯在地上叩头:“恭……恭送各位钦差大老爷回……回驾……”
出了大门,朱厚熜冲着赵自翱和王可拱了拱手:“赵大人、王大人,累你们陪同半日,下官实在于心不忍,还请各位大人回府歇息。下官们自己回馆驿便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宁可冒着被“高大人”嗔怪的风险也不敢让各位钦差独自回驿站,好在扬州城的馆驿就在瘦西湖的边上,只走了不一刻就到了。送到之后,赵自翱和王可两人还不敢告辞,一直等着各位钦差大人脱掉官服换了常服,又再三再四给大家赔罪之后才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