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于挖了他的祖坟?利字当头,他们岂能与你们善罢甘休?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拿银子贿赂权门,到时候登门说情的人怕要踏破你们府衙的门槛,你们能不能挡得住?还有,朝廷鼓励民间办报,江南文士荟萃之地,得风气之先,已申报有司衙门批准,出版了好几份地方报纸,据说主笔都是士林中有声望的文士,他们的文章在江南官场士林中影响很大。那些豪强巨室若是收买无行文人替他们说话,在报纸上攻讦谩骂你们苛政扰民,你们能不能顶得住?”
“也就是说,你们即将要面对的,不但有上面为数众多的江南籍官员的掣肘,还要承受来自官场士林舆论的巨大压力,兴许还牵扯到你们的什么恩师和同年,困难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阻力之大,也丝毫不逊于朕当年推行嘉靖新政之时!要想做成这件大事,难度更甚于两军阵前斩将夺旗,你们不但要敢于为天下先,承担起天下骂名;还要抱定以身许国、不斩楼兰誓不还的决心!你们如今已没有了退路,只有咬紧牙关走下去,把江南官僚士绅地主阶层的磐石江山砸开一个突破口。”
早在齐汉生到来之前,皇上已经大略提说过清丈之事,赵鼎也在心里盘算过这件事,深知皇上绝不是危言耸听,也深知肩上的担子分量重如泰山,一时不禁有些踌躇了。齐汉生虽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却受够了治下许家、郑家等乡宦士绅的气,当即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慨然说道:“我辈士子读书做官,无非为着两端,一是效忠朝廷,二是为民做主。抑制豪强兼并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两端都能兼顾,正是臣之夙愿。臣谨领圣谕,敢惜此身!”
到了这步田地,赵鼎也只好跟着他一起表态:“微臣定当殚精竭虑,不负君父社稷之托。”
“好!”朱厚熜说:“朕送你们一句陆游陆放翁曾说过的话,叫‘进不求名,退不避祸,唯民是举’。只要你们有一颗忠君体国爱民之心,无论成败与否,朕都能保你们平安无事!”
略一沉吟,他又补充说道:“你们两人都兼着都察院的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今后,遇到有什么新情况、新问题,若是不方便公开上奏疏,可随时直奏朕;官驿邮传若是不方便,就让杨金水和冯保、李玄他们以织造局的名义直送宫里。”
赵鼎和齐汉生两人心中自然明白,皇上此举等于是给了密折奏事之权。根据国朝官制律法,向来只有内廷和镇抚司的官员有直奏之权。外朝官员上奏朝廷,一律要经过通政使司转呈御览,内阁辅臣写揭帖奏事都是违制,传到那些御史言官耳中难免会引起诸如“私相交通、蒙蔽圣听”等等的非议。因此,哪怕是内阁首辅轻易也不会这么做。这一份格外的恩宠,既是皇上对抑制豪强兼并之事的重视,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他们?只是,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重重险关和吉凶难测的前路,他们无论如何也激动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