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你的府衙,威逼你知府衙门出面压着百姓买田?”
原来皇上对此事已了如指掌!齐汉生既惊恐万分又羞愧难当,只得将头死死地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显然已在痛哭流涕,却又害怕君前失仪,不敢发出声音。
朱厚熜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以前只是在翰林院读书修史储才养望,从未在地方历练过,下车伊始,既不调查研究,也不周全考虑,就贸然向朝廷提出什么‘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险些被那些乡宦士绅钻了空子,借朝廷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之名,行土地兼并之实,不但利国利民的国策成为豪强巨室敛财牟利的虐民苛政,还会使苏州几十万灾民才遭天灾,又遇人祸。那么多的百姓贱买了自家田地,今年勉强渡过了饥荒,明年没了生机就要闹事。苏州乃是国朝膏腴之地,一年的赋税收入抵得上北方和西南一两个省份,若是因此激起了民变,这个罪,诛了你的九族都顶不了!”
齐汉生浑身猛然一震,不顾君臣礼仪地把头抬了起来,用凄楚的眼神看着朱厚熜,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罪臣不敢有丝毫怨言。然微臣出身贫寒,自幼丧父,全靠寡母终日纺纱织布,每至深夜也不稍歇,含辛茹苦将罪臣拉扯成人,供养罪臣读书进学、求取功名。这些年来,罪臣宦海蹉跌,老母也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时常还要替罪臣这个不孝之子担惊受怕,每每思之,罪臣羞愧难言。当日外放苏州之时,罪臣曾与松江赵知府相约,要将各自妻儿家小接到任上以安灾民之心。后因时近盛夏,暑热未消,老母不任旅途辛劳而未能成行,拙荆也便留在京城,替罪臣尽人子之孝。苏州之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与她们并无牵连,恳请皇上保全……”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
朱厚熜又是冷笑一声:“越发说的离谱了!你一人做的孽,跟你老母妻儿有何干系?难道在你的眼里,朕就是那种嗜血好杀的暴戾之君?”
皇上这么说是答应不抄自己的家,更不株连自己的家人了,齐汉生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罪臣叩谢皇上浩荡天恩!”他用的力气是那样的大,竟然将头都磕破了。
其实,齐汉生并不知道杨金水将那些乡宦士绅虐民罪状交给他是奉有上谕,因而也就不知道皇上并无要追究自己的罪责,这么说只不过是在试探他有无悔过之心而已。此刻看见有鲜血从齐汉生的额头上渗出,朱厚熜突然想起了他当年跟着赵崇君一起上疏非议新政,被自己震怒之下处以廷杖之刑,在午门留出的那斑斑碧血;接着,便又想起了齐汉生虽被罢黜削籍,却不肯附逆倡乱,险遭那些乱臣贼子杀害,不由得一阵心酸,也就不再试探他,呵斥道:“罢了!堂堂的苏州知府,头磕破了明日还怎么升衙理事、坐堂审案!”
听皇上话里的意思,竟然不准备将他撤职罢官,那么就更不会赐他自尽了!齐汉生不禁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朱厚熜,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高拱虽说和齐汉生没有什么私交,但毕竟是同年进士,算是师出同门,担心他心神不安之时再说错什么话触怒了皇上,忙说:“齐府台,皇上赦免了你的罪过,还不快快谢恩!”
齐汉生慌忙又叩头谢恩,朱厚熜缓和了语气,说:“朕处事一向功过分明,你的方略虽说上误国家,下害百姓,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崇君在松江、你在苏州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限定田价的作法,也算是为了百姓,能争得一分是一分。朕故念你虽才不堪用,尚且心存良知,能体念治下灾民百姓之苦,不与那些乡宦士绅同流合污,更没有助纣为虐,秉承太祖高皇帝‘无心为过,虽过不罚’的祖训,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方才那么说,也是要你将这件事铭刻在心,永远汲取这个教训而已。你且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