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官绅一体纳粮,江南数省立刻哗然大乱,其他省份却并未群起影从,附逆倡乱?这固然是因江南乃国朝斯文元气之地,官员士绅为数众多,一呼百应的缘故,也有国朝在两浙实行的优免制度比其他地方更为优厚,江南的乡宦士绅享受着更大的免税利益的缘故。这且不说,他们还能与官员相互勾结,擅自把优免制度扩大几倍、几十倍,然后以田免粮,以丁免役,广开投献之门,大兴诡寄之事。官绅一体纳粮之制或可遏制百姓投献之势;却无法堵死诡寄之门。比如说,一个家境贫寒的生员猎登科甲,就向县令请书册,把亲戚、门生、故旧的田地记在书册上,原本只有几亩田,却能上浮到几百亩到一两千亩,每季派管家督促寄户照额完粮纳赋,由自家交到官府。官府念其有功名在身,名下田产的赋税缴纳个七八成,至多不过九成就不再追缴。一个秀才出身,就能平白享受数百亩田地的钱粮赋税,寄户越多,国家赋税流失的也就越多。至于那些乡宦,年久官尊,三族田产都能入册,其间玩法子弟就多有拖欠不交、故意抵赖者,还说什么‘官府无奈乡官何,乡官无奈我们何’。这几年里,南直隶都察院御史和锦衣卫明察暗访,搜集到江南各地乡宦士绅偷逃拖欠国家赋税的相关证据,竟有一个乡官名下拖欠的赋税折银上千两之多者。一个人便拖欠了这许多,更何况拖欠赋税的乡宦士绅又何止十个百个?真不知有多少国家赋税,都是从这些看似细小的口子里流失了!长此以往,国家赋税开支还得再压到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头上,百姓终将一贫如洗,不堪重负,国库也将一空如洗,仍会走回到豪强兼并土地、国家失田败亡的千古兴衰更替的老路上!”
说到这里,他突然叫了一声:“崇君!”
赵鼎正听得心情无比沉重,慌忙站了起来:“臣在。”
朱厚熜说:“其实,朕把你从松江请到苏州,不单单是要处理齐汉生开衙放告一事,还有另外两层用意:其一,松江织造局亦可效法苏州织造局,遴选有实力有信誉的棉商联营合作,需要你从头到尾都要加强监督,既不能让那些无良商贾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也不能让李玄他们欺凌商贾、虐民自肥。还有其二,无论棉商丝商愿不愿意与织造局联营合作,他们都照章给国家缴纳赋税,国家就要给他们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要做到这一点,遏制乡宦士绅以投献诡寄诸法侵占民田、偷逃国税就是首要之务。国朝优免恩恤之制,以江南最为优厚;江南优免恩恤之制,又以苏松最为优厚。那么,堵塞赋税流失的漏洞也该当从苏松而始。”
这么做,无疑是要把自己置于官场士林千夫所指、万人痛骂的境地,即便赵鼎激愤于松江徐家等乡宦士绅仗势欺官虐民等诸多恶行,已开始责令他们退田,此刻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朱厚熜却不管他的感受,自顾自说了下去:“朕的意思,你们可以三管齐下:一是依律勒令那些骄纵不法、夺民田产的乡宦士绅退田;二是追缴乡宦士绅家积欠的钱粮赋税,用以治理吴淞江;三是苏松甫遭大灾,临江临湖地区地界漫灭,亟待重新丈量田亩、核定地界,可以借这个机会,大力清查乡宦士绅之家投献诡寄的田地,把那些隐身暗处,侵吞国帑民财的国蠹都揪出来。”
朱厚熜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奏报:“启奏王先生,前面的奴才来报,言说苏州知府齐汉生求见杨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