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才在内室,听到张居正说“有冤情终可昭雪,是过错回头有岸”,朱厚熜已经隐约想到了赵鼎一定有难言之隐,或许就牵连到他那位恩师、如今坐镇南都的内阁资政夏言,以及他乡试的座师、如今的应天巡抚刘清渠。此刻得到证实,又见赵鼎面露痛苦激愤之色却闪烁其词,知道他为尊者讳,不肯直言两位老师挟私抱怨的过错,就把语气缓和了下来,说:“这么说,你就是靠那一万石粮食支撑了这大半个月?”
赵鼎恳切地说:“回王先生,微臣到任之时,因端午汛未曾退去,水路不通,前任知府马大人已将官仓、义仓全部存粮用于赈济灾民,微臣只能仰仗省里调粮。此前没有预计到粮食不能及时送到,耗费颇多,眼下也只能靠削减灾民口粮这个不得已的法子来暂渡难关。虽属情非得已,却也因微臣不谙政务,虑事不周,以致有今日民生之困。微臣误国误民之大罪,已非昏聩可以名之,恳请王先生将微臣交付有司论罪惩处,以正国法、安民心。”
朱厚熜心中不胜感慨:赵鼎所言如果属实的话,他这么做也确实是迫不得已,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倒是那些半个多月都不给松江调粮的人,罪大恶极,凌迟难诛!也就是说,始作俑者是坐镇南京主持赈灾诸事的夏言和应天巡抚刘清渠……
他的直觉告诉他,赵鼎绝对不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欺骗自己;不过,事情涉及到内阁资政和一省巡抚,就不能不慎重;加之自己骤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若是就这么信了赵鼎的话,就等若自打耳光,天子的威仪、皇帝的脸面实在挂不住……
事情已经摆明了牵连到自己的恩师夏言,高拱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师会因为赵鼎这个学生曾忤逆过自己而不顾松江十万灾民的死活,此刻见皇上沉默了下来,想必正在内心审视赵鼎的话是真是假,既为了帮助皇上查问实情,更为了自己解开心中的疑团,他大着胆子插话道:“赵大人,这半个多月,你就未曾去函省里,催他们给松江调粮?”
赵鼎说:“十日前,下官就呈报了申请调粮的公文。七日前,巡抚刘大人亲临松江督查赈灾诸事,下官又曾当面向他提出请求。刘大人言说省里官仓里的粮食要调给苏州及其他地方,用于赈灾和改稻为桑,我们松江的赈粮,要等到湖广的粮食调运过来之后……”
高拱一愣:应天府富甲天下,官仓里的存粮很多,皇上还明发上谕,恩准统筹调度赈灾诸事的恩师夏言就近调用南都户部太仓的百万石存粮,哪里有现放着那么多的粮食不调剂给松江,却舍近求远从湖广给他们调粮?是否因为湖广的粮食已经运抵南都,也就不必卸货换船,直接运到松江来?忙问道:“那么,湖广的粮食为何还没有运到?”
赵鼎凄苦一笑:“下官曾去函粮道衙门,说是湖广正在征调粮食,大概月余时日才能调来……”
高拱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愤懑地叫了一声:恩师,你胸怀社稷,兼济苍生,又何必跟自己的学生如此计较?一世英名,只怕要晚节不保……
朱厚熜心中更是无比愤慨。尽管他一直倚重夏言,对夏言能不计毁誉辅佐自己推行新政也是十分赞赏,但他毕竟没有高拱跟夏言那份在国事之外的师生之情,早就料到这其中的隐情必然牵连到他,如今听赵鼎这么一说,果然是夏言和刘清渠从中捣鬼。他们这么做,不外乎是因为赵鼎当年曾经在新政之争时忤逆过夏言,让夏言在朝野内外丢尽了颜面;如今知府松江也不肯大力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还背着他们上了一道奏疏,要求朝廷暂缓在松江改稻为桑,影响了他们的政绩,更让他们在朝廷下不来台,故此才施展出了这样狠毒的一招:不说不给,就先把自己撇清了;至于湖广的粮食何时能调得过来,那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真要饿死了百姓,他们顶多也是个颟顸无能、调度无方之罪!
〓3〓Z〓中〓文〓网〓要知道,赈济灾民,是朝廷下给各级官府衙门的一项重要任务,也是官员考功簿一项主要内容,赈灾不力,以致治下饿死了百姓,州县牧民之官就难辞其咎,罢官撤职、贬谪充军都是轻的,甚或还会身送东市、抄家灭族。且不说夏言和刘清渠两人都是赵鼎的恩师,如此出手了结自己门生的前程乃至性命,未免有悖师德;松江府十万灾民,又岂能成为他们意气之争、挟私报怨的牺牲品!
夏言啊夏言,枉负我一向这么看重你,把你视为一心为国的治世能臣;却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歹毒,全然没有半点体国爱民之心!
不过,这正是考验赵鼎风骨和治政之能的大好机会,朱厚熜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湖广的粮食还要半月左右才能运到你们松江,这段时间,你该如何赈济灾民?”
“回王先生,微臣已经向各大米行赊购了一万石,大致能支撑半月。此外,微臣又让拙荆回乡,从寒舍及拙荆娘家筹办两万石粮、两万两银子运到松江,以解燃眉之急。”
除了朱厚熜这个半道出家的皇上,在场诸人虽然都是大明官场赫赫有名的人物,论家境顶多也只是中平,听着赵鼎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几万石粮食、几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