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罗龙文自己的想法,自己只是一个制科出身,当然无法被选为庶吉士,成为大明“储相”,但也该进翰林院任职,当个编修、检讨什么的,过上两三年,拜托严嵩和严世蕃帮帮忙,自己就能有机会入阁当值,参与机务,时常在皇上和各位阁老眼皮子底下走动,将来的路子就会顺当得多。至不济也要外放州县,有严嵩和严世蕃做靠山,料想不会被分到那些穷乡僻壤去,虽说远离了朝政中枢,但山高皇帝远,既能享受到治下子民的膜拜,又能捞到不少实惠,说起来也另有一番好处,再拼死干上一任两任,干出些政绩出来,要么步步升迁,要么以地方实绩被遴选为都察院御史或六科廊给事中,成为品秩不高、权势不小的言官,一朝倘蒙君父恩宠,风云际会,亦能平步青云,外放就是一省三司长官(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称三司)或三台长(巡抚、学政、巡按,被分别称为抚台、学台和按台,简称三台),成为起居八座的一方封疆大吏;留在朝中任职,更有机会升任部院司寺堂官佐贰,只要严氏父子不倒,迟早能外任封疆,抚民一方或是入赞中枢,宣麻拜相。这正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要义之所在,却不曾想,皇上竟一脚把自己踹到了东海舰队任职。
东海舰队常年在海上巡防,承担着剿灭倭寇之重任,汪洋大海之中波涛汹涌、血火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稍有不慎,自己这个社稷之才就有性命之虞。说起来,十年寒窗,又搭上了好几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挣得这个功名,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非但不能光宗耀祖,这个生意更是亏得一塌糊涂,简直冤也冤死了。更何况,自己虽说只是个制科进士,毕竟也算是科甲正途出身,又怎能自轻自贱,与一帮粗鄙不文的武夫为伍?
进而又一想,罗龙文便联想到了朝中严党、夏党的党争上面:如今严嵩位居首揆,严世蕃也得以跻身御前办公厅,成了天子近臣,严党自然在朝局政争中占有一定优势。可是,夏言一党也断不可小觑:夏言虽退出内阁,但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上许以前所未有的内阁资政之职,令其常驻南京,抚定江南,已隐隐有“江南王”之势;其二,内阁四大阁员之中,夏党就占了两个,一是次辅李春芳,一是阁员马宪成,一个分管兵、工二部,一个执掌户部,两人联起手来,权势未必在严嵩这个首辅之下;还有其三,就是夏言的那个得意门生高拱,不但与严世蕃一样同为天子近臣、御前秘书,还被委以文官铨选之重任,兼上了吏部文选司郎中的要职,虽只是个四品,事权实权却不知道比严世蕃那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高出多少倍,显见得圣眷犹在严世蕃之上。难道说,自己在朝廷党争之中站错了队,被夏党视为严党中人,那个高拱就借着吏部文选郎的职权,将自己发配到了军中任职?若真如此,那可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可称得上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啊……
想到这里,罗龙文委屈地说:“爷爷,孙儿虽才具平平,难堪大用,可也不致落到贬谪充军的地步,他高拱要欺君罔上,徇私弄权,拿孙儿开刀,爷爷总得帮孙儿说句话吧?”
严世蕃哑然失笑:“帮你说话?难道你方才没有听见,是皇上钦点你去东海舰队任职的?”
罗龙文说:“那还不是他高拱巧言令色,在君父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哈哈哈!”严世蕃大笑起来:“你当真是高拱为你出的力?若真是他,你倒该好生谢他才是。可你想想,高拱其人与我严家多有不睦,又怎会为你出力?实话告诉你吧,若非我在皇上面前还能说得上话,你怎能得到这一要职?”
罗龙文闻言大惊:“啊?竟是爷的主意?”
同时,他的心里越发委屈甚至悲愤起来:好一对贪财好货、祸国殃民的奸贼父子!莫非你们是因为我收到你们给的策论底稿之后,未能及时奉上孝敬,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行规,就将我打入另册?当初还不是你们说要掩人耳目,不许我登门造访!再说了,我们徽州人最讲究平买平卖,童叟无欺。皇榜一放,孝敬就准备好了,前日我到你们家去,人虽没能进府,宝源号五千两见票即付的银票可是托严大哥送进去的,在京城,这个价码别说是买个知县,买个六品主事也够了,何至于要把我贬谪到军中任职!
见罗龙文还是一脸的委屈之色,严世蕃沉下了脸,厉声说:“罗龙文!国朝授官任职,自有法度规制;上一科大比,新科进士授官任职时,皇上还曾明发上谕‘大明官员是块砖,东南西北任朝廷搬;大明官员是块瓦,哪里需要哪里补!’圣谕煌煌,你不感怀圣恩,莫非还要挑肥拣瘦不成?”
罗龙文还从未被严世蕃抬出朝廷规制呵斥过,此刻心中不禁一凛,赶紧说:“孙儿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严世蕃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劈头盖脸地骂道:“只是我父子二人都瞎了眼,竟看中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把一段锦绣前程和天大富贵双手奉上给你,你却还是不领情!”
〓3〓Z〓中〓文〓网〓罗龙文有些糊涂了,赶紧跪了下来,忙不迭声地说:“是孙儿错了,爷请息怒,爷请息怒。有太爷爷和爷爷关照孙儿,